午夜12:17，"蓝调"酒吧的烟雾报警器第三次闪烁起来。林世诚擦着玻璃杯，目光越过吧台落在角落的小舞台上。新来的驻唱歌手正在调试麦克风，银灰色耳钉在射灯下忽明忽暗。
"季昀，试音。"年轻人对着话筒说，声音比身份证上的26岁要沧桑许多。
林世诚放下杯子。他记得这个声音——上周面试时，老板播放的demo里那段像被砂纸磨过的声线。当时他正摇着雪克壶，突然就漏了半拍节奏。
吉他弦振动，季昀开始唱一首林世诚没听过的民谣。不是酒吧常点的热闹曲子，而是关于一个永远在打包行李的人。当他唱到"每个城市都长得像未拆的香烟"时，吧台边几个常客停止了交谈。
林世诚的搅拌匙在冰块间静止。这个歌手不对劲。别人唱歌用嗓子，他唱歌用骨头里的震动；别人讨好观众，他像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听众。最奇怪的是，明明歌词那么孤独，旋律却温柔得像在哄什么人入睡。
"怎么样？"老板不知何时凑到吧台，"我挖到宝了吧？"
林世诚继续擦那只已经透亮的杯子："他喝什么？"
"威士忌，纯饮。"老板眨眨眼，"不过演出期间只喝矿泉水——专业吧？"
专业？林世诚看着季昀唱歌时微蹙的眉头，觉得更像是某种强迫症。就像他自己调酒时一定要数满七下搅拌，就像他每天打烊后要把柠檬切成厚度一致的薄片。
最后一首歌结束，季昀弯腰拔掉效果器电源，耳后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掌声响起时他才抬头，挂上一个与刚才唱歌时完全不同的明亮笑容："谢谢！我是季昀，每周三到周日在这里。”
林世诚看着那个笑容像霓虹灯一样亮起又熄灭。当季昀挤过人群走向吧台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杯冰水。
"演出用嗓，补充水分。"林世诚推过杯子。
季昀挑眉："我点了威士忌。"
"唱完四十分钟内饮酒会损伤声带黏膜。"林世诚头也不抬地切着柠檬，"专业建议。"
季昀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右眼角挤出两道细纹："你是医生还是酒保？"
"只是讨厌收拾呕吐物。"林世诚终于抬头，发现季昀的眼睛在酒吧暖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威士忌里的冰。
那晚之后，季昀成了"蓝调"的固定风景。每周五场演出，唱完就坐在吧台最末端的座位，喝完两杯威士忌就走。林世诚则保持着每晚给他先上一杯冰水的习惯，虽然季昀总会抱怨"多管闲事"。
直到某个雨夜，季昀的嗓子明显哑了。他唱破了好几个高音，下台时额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蜂蜜薄荷茶。"林世诚推过一个马克杯，"别碰酒精。"
季昀盯着杯子里漂浮的叶片："酒吧卖这个？"
"特供。"林世诚转身去洗摇壶，听见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啜饮声。
"...好喝。"季昀的声音带着茶水的热气，"像小时候感冒我妈煮的。"
林世诚的手在水流下停顿。这是季昀第一次提起过去。他转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季昀正用拇指摩挲着锁骨处的银色项链——一个他从不在演出时摘下的吊坠。
"明天别唱了。"林世诚说。
季昀摇头："合约。"
"那就降调。"林世诚抽走空杯子，"除非你想永久失声。"
季昀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总是这样吗？"
"哪样？"
"像照顾什么易碎品一样照顾所有人。"季昀的手指烫得惊人，林世诚这才意识到他在发烧。
"只是职业习惯。"林世诚抽回手，却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汗。"
季昀接过纸巾时，项链从衣领里滑出来。林世诚看清了那个吊坠——一个小小的银色音符，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第二天季昀还是来了，但接受了降调建议。唱到一半时，林世诚推过去一杯特调的无酒精饮料，杯沿沾着细盐和柠檬皮。
"这是什么？"季昀在换歌间隙问。
"夜莺。"林世诚说，"专治沙哑的嗓子。"
季昀喝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有接骨木花？"
"还有枇杷蜜。"林世诚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我奶奶的配方。"
那晚之后，"夜莺"成了季昀的固定饮品。有时林世诚会变奏配方——加一点姜汁，或是换成薰衣草糖浆。季昀则会回报以不同风格的歌曲，从爵士到摇滚，仿佛在用音乐讲述配方故事。
某个打烊后的凌晨，林世诚发现季昀还没走。他坐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抱着吉他弹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
"原创？"林世诚关掉一半的灯。
季昀点头："写了一半，卡住了。"
林世诚放下钥匙，鬼使神差地说："主歌第二段可以加个七和弦过渡。"
季昀惊讶地抬头："你懂音乐？"
"以前学过一点。"林世诚卷起袖子开始擦桌子，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白色的疤痕。
季昀的目光落在那里，但没有追问。他弹了个七和弦，眼睛亮起来："完美！你怎么...？"
"猜的。"林世诚打断他，"收拾完要锁门了。"
季昀却放下吉他，走到吧台边："给我调杯酒，真正的酒。"
"打烊了。”
"就一杯。"季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今天是我妈忌日。”
林世诚的手停在半空。他抬头看见季昀捏着那个银音符吊坠，指节发白。
十分钟后，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推到季昀面前。不是威士忌，而是一种散发着橙皮香气的调酒。
"这是什么？"季昀问。
"没有名字。"林世诚说，"苦精打底，加了一点柑橘利口酒和蜂蜜。"
季昀抿了一口，眉头舒展："甜的？"
"生活够苦了。"林世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敬...那些离开的人。"
他们沉默地喝着。当季昀的杯子见底时，他突然说："她是个钢琴老师。这是她最后一首没教完的曲子。"他指了指舞台上的乐谱，"车祸。我十六岁。"
林世诚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疤——医学院退学那天，实习医院走廊里的碎玻璃。他没有分享自己的故事，只是又给季昀倒了半杯。
"项链是她送的？"
季昀摇头："我自己买的。第一个驻唱工资。"他忽然笑了，"很傻吧？明明连五线谱都认不全，还装音乐人。”
林世诚伸手碰了碰那个吊坠，第一次完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不需要懂五线谱。你唱歌的时候...像呼吸一样自然。"
季昀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他抓住林世诚的手腕，拇指轻轻擦过那道疤："这是什么？"
"另一个故事。"林世诚没有抽回手。
"下次告诉我？"
"如果你还来听的话。"
季昀凑近，威士忌和柑橘的气息拂过林世诚的嘴角："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当他们的唇相触时，林世诚想，这大概是他调过的最完美的混合——苦涩与甜蜜，精确与随性，夜莺与方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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