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自动门第三次滑开时，林世诚才注意到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多处骨折，内出血，右肺塌陷，血压持续下降。"护士小跑着跟上推床，语速飞快，"27岁男性，职业赛车手，弯道失控撞上护栏。"
林世诚迅速戴上手套，探身检查伤者。即使在昏迷中，这个赛车手也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染成银灰色的头发从头盔下露出一绺，被血黏在额头上；裸露的手臂布满纹身，其中一个是扭曲的赛道图案。
"准备手术。"林世诚简短地说，"通知骨科陈医生会诊。"
"等等，医生。"一个满身机油味的中年男人拦住他，"这是季昀，星火车队的王牌。老板说..."
"在这里他只是我的病人。"林世诚打断他，"手术室外等着。"
无影灯下，林世诚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伤者——摩托车手、极限运动员、冒险家。他们总是带着一身伤进来，治好后又迫不及待地回去找死。循环往复，直到某次运气用完。
但当他清理完季昀脸上的血迹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是一张适合海报的脸，即使苍白如纸也掩不住张扬的轮廓。
手术持续了六小时。结束时，林世诚的白大褂已经被汗水浸透。
"命保住了，"他对等在外面的车队人员说，"但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至少半年不能比赛。"
中年男人的脸垮了下来："赛季还剩三站..."
林世诚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推他进ICU。"
三天后，季昀醒了。林世诚查房时，发现病床被摇成了近乎直立的姿势，而本该卧床的病人正试图够床头的呼叫器。
"躺回去。"林世诚按住他的肩膀。
季昀转过头，眼睛因疼痛而微微充血，却亮得惊人："你就是那个救了我的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林...世诚？"他费力地辨认着胸牌上的名字。
"林医生。"林世诚纠正道，拿起床尾的病例板，"你现在有轻微脑震荡，三根肋骨骨折，右腿..."
"什么时候能出院？"季昀打断他。
林世诚挑眉："至少一个月。"
"不可能。"季昀试图坐起来，又因疼痛跌回去，"下个月有日本站..."
"你哪也去不了。"林世诚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胫骨用了两块钢板固定，现在下床会变成瘸子。"
季昀盯着他，突然笑了："你生气的时候左边眉毛会抬高半毫米，知道吗？"
林世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随即意识到被耍了。他深吸一口气："季先生，我的工作是让你恢复健康，不是送你回赛道找死。”
"我的工作是比赛。"季昀的笑容消失了，"不是躺在这里数天花板裂缝。”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两周简直是医院7楼的噩梦。季昀拒绝吃医院配餐，非要队友偷运汉堡和能量饮料；他把止疼药冲进马桶，声称"那玩意会让人变迟钝"；最严重的一次，林世诚发现他试图用床单拧成绳子从窗户溜出去——尽管那只是二楼。
"你是我见过最不配合的病人。"那天晚上，林世诚站在病床边冷冷地说。
季昀吊着一条腿，笑得没心没肺："而你是我见过最死板的医生。"他指了指墙上的钟，"查房时间早过了，林医生。这么关心我？"
林世诚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再有一次，我会给你转精神科评估。"
"随你便。"季昀向后靠在枕头上，"反正我下周就..."
"不会出院。"林世诚打断他，"你的骨痂形成速度比预期慢。”
季昀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什么？"
林世诚翻开检查报告："抽烟？酗酒？长期服用止疼药？你的骨质密度比同龄人低20%。"他抬头直视季昀，"继续这样下去，别说赛车，四十岁后你可能需要拐杖。"
季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在吓唬我。"
"我是医生，不是魔术师。"林世诚合上文件夹，"我能修好你的骨头，但改变不了它们的主人有多不爱惜自己。”
病房陷入了沉默。季昀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褪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赛车吗？"他突然问。
林世诚没有回答。
"因为只有在时速300公里的时候，"季昀轻声说，"我才感觉不到这里有多空。"他的手按在胸口，病号服下的心电图贴片微微凸起。
林世诚看着这个在赛车界以疯狂著称的男人，第一次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手指上因长期紧握方向盘而形成的老茧。
"躺下。"林世诚最终说，声音柔和了些，"我看看你的伤口。”
那晚之后，季昀变得配合了许多。他按时吃药，接受理疗，甚至开始吃医院提供的钙片。林世诚的查房时间也从五分钟延长到了十五分钟——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争论音乐和赛车。
"巴赫太死板了。"季昀皱着鼻子评价林世诚手机里的音乐。
"比你那些电子噪音强。"林世诚调整着季昀腿部的支架，"至少能让人保持清醒。"
"那是因为你从没在凌晨三点的赛道上听过它。"季昀反驳，眼睛却盯着林世诚修长的手指，"嘿，你弹钢琴吗？”
林世诚的手顿了顿："大学时学过。"
"我就知道！"季昀得意地说，"你的手指有那种...精确移动的习惯，像在按看不见的琴键。"
林世诚没有接话，但季昀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一个月后的复查显示，季昀的恢复情况比预期好。林世诚低头写着出院单，季昀则坐在诊床上晃着已经拆掉石膏的腿。
"所以，"季昀拖长声音，"我自由了？"
"理论上。"林世诚头也不抬，"三个月内不能剧烈运动，六个月复查一次，戒烟戒酒..."
"林医生。"季昀突然凑近，近到林世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着须后水的味道，"你知道赛车手最擅长什么吗？"
林世诚终于抬起头："找死？"
"打破规则。"季昀笑了，那个笑容让林世诚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躺在血泊中却依然生机勃勃的男人。
季昀的手突然覆上林世诚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你的心跳加快了，医生。"
林世诚僵在那里。季昀的掌心有赛车方向盘磨出的茧，粗糙而温暖，与他常年戴手套的、近乎无菌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专业。"林世诚说，却没有抽回手。
"谁在乎？"季昀又靠近了一点，他的呼吸拂过林世诚的唇角，"我又不是你的病人了。"
林世诚应该推开他。应该提醒他医患界限，应该...但他的手指却自作主张地抓住了季昀的衣领。
"三个月不能剧烈运动。"林世诚低声警告。
季昀的笑声被淹没在吻里。这个吻像季昀的赛车风格一样横冲直撞，又像林世诚的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找到了弱点。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季昀的嘴唇微微发红，眼睛亮得惊人："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一点都不死板，林医生。"
林世诚整理着被弄皱的白大褂："闭嘴，病人。"
"Former病人。"季昀纠正道，手指已经滑进了林世诚的白大褂口袋，"所以...医生今晚几点下班？"
窗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林世诚想，这大概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不规律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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