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诚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这是他在每次演出前的习惯——用一秒的静默来感受音乐厅的声学空间。可今天,这一秒的宁静被一声刺耳的小提琴调音打破了。
"抱歉抱歉!"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舞台侧边传来,"G弦总是跑音。"
林世诚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年轻人站在聚光灯边缘,肩上架着一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小提琴。年轻人有一头微卷的栗色头发,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这是钢琴独奏彩排时间。"林世诚冷冷地说。
"我知道!"年轻人几步跳上舞台,动作轻盈得像只猫,"我是季昀,明天的协奏曲小提琴手。主办方说我们可以先磨合一下。"
林世诚皱眉。他当然知道季昀——那个23岁就拿下帕格尼尼金奖的天才,以夸张的肢体语言和自由到近乎任性的诠释风格闻名。正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我的彩排不需要磨合。"林世诚收回目光,"我有自己的节奏。"
季昀歪着头看他:"哇,传说中的'钢琴机器'果然名不虚传。"他故意把"机器"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世诚的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一串尖锐的音符:"精确不等于机械。"
"但情感不等于混乱。"季昀反唇相讥,同时拉出一段华丽的琶音。
音乐厅里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火花。最终是林世诚先站了起来,合上琴盖。
"明天见,季先生。"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台。
季昀的声音追着他:"期待被你'精确'地伴奏,林大师!”
当晚的欢迎宴会上,林世诚站在角落里,看着季昀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宾客中穿梭。他喝香槟的样子像在喝果汁,聊到兴起时甚至会用手比划出音符的形状。完全不像个严肃的音乐家,倒像个艺术学校的大学生。
"你和季昀的合作,我们很期待。"主办方负责人凑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冰与火'的组合,媒体已经想好标题了。"
林世诚抿了一口矿泉水:"我们风格不合。"
"所以才有趣啊!"负责人笑道,"正好这次是勃拉姆斯的作品,既有严谨的结构,又有浪漫的情感。你们各取所长。"
林世诚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季昀,看着他在人群中大笑,看着他把餐巾纸折成小音符的形状,看着他...突然看向自己这边,并眨了眨右眼。
林世诚迅速移开视线,却还是感到耳根一阵发热。
第二天的排练比想象中更糟。季昀的节奏忽快忽慢,林世诚的伴奏则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速度。本该缠绵交织的钢琴与小提琴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交汇。
"停!"指挥放下指挥棒,"林先生,这里需要你跟随季先生的呼吸。"
"音乐不是靠呼吸,是靠节拍。"林世诚冷淡地说。
季昀把琴弓在空中画了个圈:"音乐是靠心跳,林大师。你的节拍器心脏难道不会偶尔快一拍吗?"
排练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林世诚的指尖重重落在琴键上,奏出一个不和谐和弦:"再来一次。"
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了三小时。结束时,林世诚的手腕隐隐作痛,而季昀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明天正式演出前再合一次。"指挥擦着汗说,"希望你们能找到...共同语言。"
夜深人静时,林世诚独自回到音乐厅。他需要熟悉这台钢琴的手感,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舞台上,为钢琴镀上一层银边。
他刚弹了几个小节,就听到后台传来窸窣声。林世诚停下手指,警惕地看向声源处。
"别停。"季昀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拿着小提琴,"刚才那段很美。"
林世诚皱眉:"你来干什么?"
"和你一样。"季昀跳上舞台,这次他没穿西装,只套了件宽松的卫衣,看起来更年轻了,"白天太吵了,我喜欢夜里和音乐独处。"
林世诚想说些什么,但季昀已经架起了琴。没有乐谱,没有指挥,他直接拉起了勃拉姆斯的主题,慢得令人心碎。
林世诚不由自主地跟上。在月光下,他们的音乐奇迹般地融合了。季昀的每个呼吸,每个微小的颤音,都像是有无形的线牵引着林世诚的手指。钢琴不再只是伴奏,而是变成了小提琴的回声与延续。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季昀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林世诚读不懂的情绪。
"你看,"季昀轻声说,"我们不是能做到吗?"
林世诚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你拉慢了很多。"
"因为我发现,"季昀走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光亮的琴身,"你的音乐在慢板中最美。像冰层下的暗流。"
林世诚屏住呼吸。季昀现在靠得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道。
"明天..."林世诚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明天我会跟着你的节奏。"季昀突然说,"试试看你的方式。"
林世诚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季昀笑了,那个酒窝又出现了:"因为我想听冰层融化的声音。"
第二天的演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季昀收敛了他标志性的夸张动作,琴声变得内敛而克制;而林世诚的钢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富有情感。当他们演奏到第三乐章时,季昀突然看向林世诚,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
那一刻,林世诚明白了。他微微点头,手指下的音符突然变得自由起来。而季昀的小提琴也随之起舞,两人像是进行一场精妙的追逐游戏,却又完美地互补。
音乐厅里的观众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这不是排练时的任何一种版本,而是全新的、只属于此刻的诠释。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季昀转向林世诚,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但他的笑容比聚光灯还要耀眼。
谢幕时,林世诚做了一个他从没做过的举动——他主动向季昀伸出手。季昀愣了一下,随即紧紧握住。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林世诚感到季昀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音符。
"安可!安可!"观众们喊道。
季昀凑到林世诚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爱之梦》,我的版本?"
林世诚点头,重新坐回钢琴前。当季昀的小提琴声响起时,他意识到这不是李斯特的原版,而是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旋律——甜蜜、热烈、又带着一丝羞涩的不确定。
林世诚的手指几乎是在本能地寻找和声。他们又一次创造了奇迹,没有排练,没有乐谱,只有纯粹的音乐对话。
演出结束后,季昀在化妆间堵住了林世诚。
"那首安可曲,"林世诚问,"是谁的作品?"
季昀的脸罕见地红了:"我的。我...为你写的。"
林世诚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他伸手抚上季昀的脸颊,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和随后的放松。
"我想吻你。"林世诚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沙哑。
季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节奏终于跟上了,钢琴家。"
当他们的唇相触时,林世诚想,这大概是他弹过的最美妙的不协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