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踮脚在教室后墙的黑板上画四线三格时,粉笔灰簌簌落进衣领,痒得她打了个喷嚏。这是村小唯一一块能反光的黑板,被她用从镇上捡来的广告纸裁成卡片,贴满了26个字母——A是歪戴草帽的山雀,Z像蜿蜒的盘山公路,每个字母右下角都画着极小的星星,是她给单词们安的小灯笼。
早读课她总坐在靠窗的位置,把旧收音机贴在耳边,跟着杂音里的“英语900句”念“Good morning”。窗台上的铁皮盒里装着她攒了半年的电池,都是赶集时捡的废遥控器里拆的,勉强能撑完半节课的广播。李老师总说她的发音像山泉水叮咚,比自己用方言教的“古的猫宁”清亮多了,便把早读课的领读权交给她,看她带着全班用树枝在地上画字母,冻土块把“e”的尾巴硌得歪歪扭扭。
周末她翻两小时山路去镇初中旁听,揣着磨破边的笔记本,在教室后排偷偷记音标。英语老师的高跟鞋敲在地面像踢踏舞,她跟着模仿口型,舌尖抵上齿背的“thank”震得门牙发麻,却在笔记本上画下笑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同一个字母在不同单词里会变魔术,比如“apple”的“a”是圆苹果,“cat”的“a”是扁柿子。
雨季来临时,教室屋顶漏雨,她把英语书裹在塑料布里,挂在脖子上早读。雨滴在铁皮屋顶敲出鼓点,她对着积水中的倒影练语调,波纹把“hello”揉成碎星星,却在抬头时看见支教的陈老师撑着伞站在门口,伞面上印着的“ABC”图案,和她画在课桌上的一模一样。
“苏瑶的作文要寄去县里参赛。”李老师举着她的英语作文本,纸页间夹着她用银杏叶拓印的字母,“她写‘英语是连接山与云的绳’,比我教了十年的比喻都鲜活。”同学们凑过来看,发现每个单词末尾都画着小箭头,指向页边空白处的简笔画——穿校服的女孩握着字母气球,飞越层叠的山峰。
深秋的傍晚,她蹲在灶台前烧火,把单词写在煤灰上。火柴梗在“university”末尾画个尖顶,火星溅起来,像给字母戴了顶毕业帽。奶奶往灶里添柴,火光映着她冻红的鼻尖:“咱瑶瑶的字,比灶王爷贴画上的还规整。”她笑出声,火星蹦到“dream”的尾字母上,把最后一个“m”烧成了小翅膀。
元旦那天,镇里送来一批旧图书,苏瑶在《牛津词典》里发现张泛黄的书签,上面用钢笔写着“To the climber”。她摸着凹凸的字母,突然想起陈老师说过的话:“每个单词都是登山杖,帮你攀上更高的山。”于是在书签背面画了座山,山顶飘着用26个字母拼成的彩旗。
英语月考时,她在作文里写:“我想把家乡的野莓翻译成‘mountain berry’,让山外的人知道,它们比草莓多一份露水的甜。”收卷时监考老师的眼镜片闪过光,后来她才知道,这篇作文得了全县一等奖,奖状上的烫金字,和她在字典里见过的“honor”一样,闪着庄重的光。
放学路上,她把奖状折成纸飞机,看着它乘着山风掠过梯田。纸飞机掠过二年级教室时,窗台上的字母卡片被吹得哗哗响,像在鼓掌。远处传来李老师用乡音喊她的名字,尾音拖得老长,像在拼读一个未完成的单词——而她知道,这个由粉笔灰、旧磁带、火柴梗和星光组成的单词,正在她脚下的山路上,慢慢拼出通向远方的拼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