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的山雾

冬季运动会的广播室飘着煤炉的暖意，苏瑶踮脚往铁皮炉子里添煤块时，看见钱伟正对着话筒调试音量，指节抵着“三班加油”的稿纸，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和上周在哥哥书包里看见的、系着山核桃坠子的那根一模一样。他校服领口永远高过喉结，说话时带着雾蒙蒙的尾音，像把深山里的晨露含在了舌尖。

“初三一班的方阵来了！”哥哥在操场扯着嗓子喊，羽绒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班歌歌词的文化衫：“从一楼到三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话没说完就被钱伟的声音盖过，广播里传来带着磁音的“初三三班张春同学，请速到检录处”，尾音在“春”字上打了个旋，像山雀啄食时抖落的羽毛。

哥哥把保温杯往地上一墩，水汽在睫毛上凝成霜：“看见没？全校就他一人拿错加油稿，学生会副主席给三班当喉舌。”苏瑶望着主席台上的钱伟，他正低头替张春整理麦克风线，指尖划过对方校服上的班徽，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片会化的雪。去年迎新晚会，他也是这样替落单的主持人调整话筒高度，却在自己表演时躲进幕布，只留下吉他弦震落的梧桐叶。

运动会间歇，苏瑶在器材室撞见钱伟蹲着修补三班的班旗，红绸子上的“三”字绣得歪扭，倒像是座连绵的山。“你老家真的在深山里吗？”她脱口而出，看见他指尖猛地收紧，针脚在布料上戳出个小洞。他没抬头，声音比煤炉的余温更凉：“山在心里，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阳光从气窗斜切进来，照见他课本里夹着的枯叶，叶脉间用铅笔描着“张春”两个字，笔画缠绕得像盘根错节的树根。

散场时飘起细雪，苏瑶在走廊捡到钱伟遗落的笔记本，塑料封皮上印着褪色的山茶花。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工整的字迹写着：“张春说班歌要改成他喜欢的旋律，可一楼到三楼的距离，明明是他每天等我收作业的27级台阶。”页脚画着简笔小人，高个的替矮个的撑着伞，伞面是扭曲的“3”字，像座倾斜的山。

QQ验证消息是在当晚十点弹出的，头像是团模糊的山雾，备注栏写着“钱伟 学生会”。通过的瞬间，对话框里跳出张照片：冬季运动会的主席台上，张春举着班旗回头笑，钱伟站在阴影里，指尖轻轻触碰对方扬起的袖口。照片备注是行极小的字：“山雾散了，才能看见朝阳。”

她盯着对话框发呆，听见哥哥在客厅抱怨：“钱伟那家伙，把我们班歌改成三班专属，还说旋律更适合张春的音色——”话音未落，手机又震了震，钱伟发来条消息：“你哥哥总说我奇怪，其实深山里的人，只会对着石头唱歌。”后面跟着个山核桃的表情，和他袖口的坠子一模一样。

雪粒打在窗台上沙沙作响，苏瑶望着QQ头像的山雾，忽然想起器材室看见的班旗：那歪斜的“三”字，其实是三座相连的峰，而峰顶的位置，画着极小极小的两个点，像两簇不会熄灭的篝火，在茫茫山雾里，彼此照着对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