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瑾的别墅坐落在城郊半山腰,远离喧嚣。黑色铁门缓缓打开时,惊飞了几只栖息在门柱上的麻雀。
"到家了。"祁瑾轻声说,转头看向副驾驶的沈念。
沈念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影上。从福利院到这里的四十分钟车程里,他没有说过一个字,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双手紧抱着那个褪色的蓝色模型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祁瑾没有催促。他熄了火,耐心等待着。车内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沈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五分钟后,沈念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祁瑾立刻捕捉到这个信号,下车绕到副驾驶一侧,打开了车门。
"我带你看看房间。"他说着,却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站在一旁,给沈念留出足够的空间。
沈念缓慢地挪出车子,目光始终低垂。他比祁瑾矮了半个头,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祁瑾放慢脚步,领着沈念穿过前院。喷泉的水声和远处鸟鸣交织在一起,沈念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跟上。
别墅内部是简约的现代风格,冷色调的家具和艺术品彰显着主人的品味。祁瑾注意到沈念在看到一幅抽象画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喜欢这个?明天就换掉。"祁瑾说。
沈念没有回应,但祁瑾已经暗自记下——沈念的审美偏好显然更倾向于具象、古典的风格。
二楼走廊尽头是一间朝南的卧室,落地窗外是一个小花园,正值初夏,玫瑰开得正艳。祁瑾推开门,侧身让沈念先进去。
"这是你的房间。浴室在左边,书房在右边。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温馨,明显经过精心准备——原木色的家具,米色的窗帘,书桌上甚至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床头柜上摆着几本建筑类书籍,都是最新出版的。
沈念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窗外的花园上。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抱着模型盒的手臂放松了些许。
祁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公司打来的。
"我接个电话。你先休息,晚餐七点开始,但如果你饿了随时可以叫厨房准备。"他顿了顿,"或者...你想自己做饭也可以。"
沈念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祁瑾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电话那头是林薇急促的声音:"祁总,董事会正在等您关于亚太区并购案的决策,赵氏的人已经到了会议室..."
"推迟到明天。"祁瑾简短地说,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走廊上,透过门缝看到沈念慢慢走到窗前,伸手触碰玻璃,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模型盒,取出里面残缺的建筑模型——那是一座中式庭院的一部分,做工精细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
祁瑾的胸口一阵刺痛。他记得那座模型——十五岁那年,他曾在沈家的书房里见过沈念正在制作它。那时的沈念眼睛亮晶晶的,骄傲地向他展示每一个细节。
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空洞。
下楼后,祁瑾拨通了福利院院长的电话。
"告诉我关于沈念的一切。"
院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火灾后他被送来我们这里,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心理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选择性缄默症——就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语言功能障碍。他听得懂别人说话,但自己拒绝开口。"
"试过哪些治疗?"
"常规心理治疗、药物治疗、艺术治疗...都没什么效果。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就是建筑相关的东西。有时候他会在地上画一些复杂的结构图,精确得令人惊讶。"
祁瑾握紧了手机:"他的身体情况?"
"除了轻微贫血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问题。火灾中他吸入了些烟雾,但肺部没有永久性损伤。体检报告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谢谢。"祁瑾正要挂电话,院长又补充道:
"祁先生,有件事您应该知道。火灾那天是沈念的二十岁生日派对。他因为和父亲争执提前离场,才逃过一劫。但等他回来时,整栋房子已经..."
祁瑾闭上眼睛。他能想象那个画面——年轻的沈念站在燃烧的家门前,看着至亲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最后见到家人了吗?"
"没有。消防员说火势太猛...什么都没留下。"
挂断电话,祁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夕阳将花园染成金色。二十岁的沈念,亲眼目睹家族毁灭,然后把自己封闭起来,整整两年不与任何人交流。
而他,祁瑾,在这两年里忙于扩张商业帝国,甚至没去参加沈家的葬礼。
自责像潮水般涌来,但祁瑾很快将它压下。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需要做的是帮助沈念走出来。
晚餐时,沈念安静地出现在餐厅。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休闲裤,明显比福利院提供的衣服合身得多。祁瑾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有些湿,应该是刚洗过澡。
"合身吗?我让人准备了几套,如果不喜欢可以换。"祁瑾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准备了点清淡的。"
沈念坐下,目光在餐桌上扫过——清蒸鱼、百合炒虾仁、上汤菜心、一碗冬瓜排骨汤,都是江浙一带的家常菜。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祁瑾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沈念的家乡菜。看来他猜对了。
整个晚餐在沉默中进行。沈念吃得很少,但每样菜都尝了一点。祁瑾没有强行搭话,只是偶尔用公筷为沈念添些他多夹了几次的菜。
饭后,祁瑾带沈念参观了别墅的其他部分,最后停在一间锁着的门前。
"这是我的书房。平时我在这里工作到很晚。"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想进来看看,随时欢迎。"
沈念的目光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身走向楼梯。
晚上十一点,祁瑾坐在书房里审阅文件,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的思绪不断飘向楼上的沈念——他睡了吗?会做噩梦吗?需要什么吗?
正当他准备上楼查看时,监控屏幕上的一个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沈念的房间门开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蓝色模型盒。
祁瑾调出走廊摄像头的画面。沈念光着脚,像猫一样轻盈地移动着,最后停在了三楼的一间空置客房前。他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没锁。
祁瑾皱起眉头。那间客房除了基本家具外几乎是空的,沈念去那里做什么?
他悄悄上楼,跟着来到客房门外。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祁瑾从门缝中看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沈念跪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模型盒。他手里拿着小镊子和胶水,正专注地修复着那座被烧毁的建筑模型。桌上摆着从厨房拿来的牙签、剪刀和一些彩色纸张,显然是他临时找来的材料。
但最让祁瑾震撼的是沈念的表情——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专注的光芒,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甚至嘴唇也在无声地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一刻的沈念,仿佛从两年的沉睡中短暂地醒了过来。
祁瑾没有打扰他。他轻轻退开,回到书房,调出那间客房的监控画面。沈念就这样工作到凌晨三点,直到疲惫不堪才收拾好东西,悄悄回到自己房间。
祁瑾看着屏幕上沈念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希望,微弱的、脆弱的,但确实是希望。
第二天一早,祁瑾在去公司前交代管家:"把三楼那间客房收拾出来,放一张大工作台,再准备一套完整的建筑模型工具和材料。"
"什么样的工具和材料,先生?"
"最好的。"祁瑾说,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订一些建筑类杂志和最新的专业书籍,放在里面。"
管家点头记下,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位沈先生...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祁瑾的目光变得柔和:"别打扰他,但随时准备好他可能需要的东西。如果他主动提出什么要求,立刻满足,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了,先生。"
祁瑾正要出门,手机响了。是林薇。
"祁总,赵明刚才来公司了,说想谈东南亚那个项目。我按您说的推到了明天,但他似乎很在意您突然取消所有会议的原因。"
祁瑾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说什么了?"
"他问...您是不是在福利院收养了什么'特殊人物'。"林薇的声音透着不安,"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奇怪。"
祁瑾握紧了手机。赵明怎么会知道沈念的事?而且这么快?
"查一下昨天福利院有哪些访客,特别是接近过院长办公室的人。"他沉声命令,"还有,加强别墅的安保,尤其是陌生人接近时。"
挂断电话,祁瑾抬头看向二楼沈念的房间。窗帘仍然紧闭,他大概还在睡——昨晚的"秘密工作"消耗了不少精力。
祁瑾轻轻抚平西装上不存在的皱褶,眼神变得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