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乐师们正在调音,断断续续的提琴声从半开的门缝里漏出来,像某种隐晦的暗号。西林站在琴房外的长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间的吊坠——自从猎场那日后,这个动作已经成为她的习惯。银质吊坠边缘的纹路几乎要被她的指腹磨平,就像那些被她反复回想却始终无解的疑问。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被打碎的星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旧琴房的门。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动了琴前的身影。
卢卡斯背对着她坐在那架百年历史的翼琴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进他周身的阴影。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修长的指节在黑暗中泛着冷白的光。
卢卡斯关门。
他没有回头,声音比琴房的石头墙壁还要冰冷
西林反手关上门,木门与门框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琴房里只点了一盏铜灯,跳动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她注意到他左手仍缠着绷带,但指节活动时已经看不出那日摔伤的滞涩——这让她想起小时候他每次受伤,都会故意在她面前活动伤处,就为了看她皱眉的样子。
西林阿尔伯特王子提议下个月举行订婚仪式
她故意用公事化的语气说道,后背紧贴着雕花木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防线
琴键突然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卢卡斯终于转过头,眼睛里凝着的冰让她想起北境永不融化的冰川
卢卡斯所以你是来道别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卢卡斯还是来寻求我的祝福?
西林攥紧了裙摆,丝绸面料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日山坡上带着血腥味的告白,他撕裂的衬衣下露出的旧伤,还有那句"跟我一起下地狱"——所有这些画面夜夜在她梦中重演,醒来时枕畔总是潮湿的。
西林弹点什么吧
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西林像小时候那样
卢卡斯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十年前,十岁的西林就是在这架琴上教会他弹奏《白鸽与荆棘》,那时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地并肩而坐。她记得他专注的侧脸,记得他因为一个和弦反复练习到指尖发红的样子,也记得他第一次完整弹完那首曲子时,眼中闪烁的骄傲。

琴声骤然响起,却不是童年那支温柔的民谣。卢卡斯的手指砸出一连串不和谐音,左手绷带渐渐渗出血色,在黑白琴键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西林冲过去按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压在琴盖上。冰凉的漆木贴着她的肌肤,而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卢卡斯你明明都知道了
他呼吸喷在她唇间,带着淡淡的酒香
卢卡斯为什么还能装作无事发生?
泛黄的琴谱从架子上震落,露出藏在夹层里的羊皮纸一角。西林瞥见上面"海因里希家族"几个字——正是母亲吊坠上的姓氏。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但卢卡斯的手像铁钳般禁锢着她,不容她分神去看个究竟。
钟楼突然传来十二下钟鸣,余音在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月光偏移的角度照亮了卢卡斯颈间跳动的血管,也照亮了他眼中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他松开她退后一步,动作突兀得像是被烫伤,然后扯下琴凳上罩着的绒布,露出一个镶珍珠母贝的匣子。
卢卡斯阿尔伯特送你的珍珠
他冷笑,手指在匣子上轻轻敲击
卢卡斯能照出人最痛苦的记忆
匣子弹开的瞬间,西林看见里面躺着三颗一模一样的深海珍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卢卡斯我也有
第一颗珍珠映出暴雨中的白兔尸体——正是她之前在珍珠里看到的画面,但这次更加清晰:年幼的卢卡斯跪在雨中,怀里抱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白兔,而远处站着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第二颗珍珠显示国王将染血的襁褓交给奶妈,襁褓上绣着的家徽与她吊坠上的一模一样。第三颗——
西林刚要触碰,卢卡斯却猛地合上匣子,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琴房里格外刺耳。
卢卡斯父王明天会宣布我们的婚事无效
卢卡斯你满意了?
西林瞳孔骤缩。这句话里藏着太多信息:国王早已知情?阿尔伯特的出现另有隐情?而卢卡斯...竟然一直在等她做选择?她突然想起那把银钥匙,想起母亲留下的遗物,想起这些天来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它们像散落的珍珠,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
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卢卡斯突然拽着她的手腕走向露台,动作粗暴却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处——这个细节让西林心头一颤。夜风卷着玫瑰香扑面而来,整座王城在他们脚下铺展,万家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
卢卡斯看清楚了?
他从背后环住她,受伤的手指点在议会厅的尖顶上,鲜血从绷带渗出,在石栏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卢卡斯那些老头子已经投票同意废除《近亲婚禁令》...
手指又移到港口,那里停泊着几艘陌生的战舰
卢卡斯阿尔伯特的舰队就停在那里...
最后按在她心口,力道重得几乎让她疼痛
卢卡斯而你,还在等什么该死的'正确时机'?
西林转身时,一滴血从他绷带末端滴在她雪白的衣领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月光下,他的眼睛红得惊人,里面盛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愤怒、痛苦、渴望,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爱意。
西林告诉我
她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
西林你到底想要什么?
卢卡斯低下头,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
卢卡斯我要你看着我
他轻声说
卢卡斯只看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一刻,西林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姐弟,超越了血缘,甚至超越了理智可以解释的范畴。它是如此扭曲又如此纯粹,就像那首《白鸽与荆棘》——温柔与刺痛永远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