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了三天
宋萤蜷缩在巡护站临时宿舍的木板床上，听着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出密集的鼓点。防水布裹着的摄影器材堆在墙角，散发出淡淡的霉味。三天前那个血腥的盗猎现场——被割角的黑犀牛尸体像废弃的雕塑般倒在泥泞里——仍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塞德里克你打算绝食到什么时候？
塞德里克的声音混着门轴刺耳的吱呀声闯进来。他左肩淋得透湿，右手却奇迹般护着个不锈钢饭盒。宋萤闻到玉米粥和肉桂的香气，胃部传来背叛的绞痛。
宋萤我在等阳光
她盯着自己指甲缝里已经发黑的犀牛血渍
宋萤没有自然光的照片都是垃圾
塞德里克说得好
塞德里克突然单膝跪在她的床垫前，冲锋衣滴水在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湖泊
塞德里克那为什么你相机里有十七张我的侧脸？全是阴天拍的
宋萤的脊椎像被通了低压电流。三天前取回行李时，她明明确认过已锁好相机——
宋萤你偷看我存储卡？
塞德里克你偷拍我
塞德里克打开饭盒，金黄色的粥面浮着几片野生蜂蜜结晶
塞德里克扯平了
他舀起一勺抵在她唇边
塞德里克顺便说，第9张构图最好，但第14张的光影更有霍珀的味道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宋萤咬到一粒没化开的红糖时，塞德里克突然用拇指擦过她嘴角。这个动作自然得像在调整镜头焦距，却让她耳后的皮肤烧了起来。
塞德里克马赛人说这场雨要下到满月
他变魔术般从裤袋摸出把钥匙
塞德里克我在仓库发现个好东西
暗房的红光像液态的琥珀
塞德里克在生锈的水槽前调试显影液，背部肌肉在紧贴的T恤下起伏。宋萤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道细长疤痕，像老式电影胶片上的划痕。
塞德里克战利品
他突然转身，食指点了点自己后颈
塞德里克十六岁在加沙拍纪录片时留的
显影盘里的液体开始泛起涟漪
塞德里克我爸当时举着输液瓶骂我，说真正的战士用镜头而不是血肉之躯挡子弹
宋萤无意识摩挲着哈苏的快门按钮。她想起自己为获奖作品《迁徙的葬礼》跪在冰面上六小时时，父亲发来的短信只有「记得穿秋裤」四个字。
宋萤所以这是你纹身的由来？
她指向他右腕内侧的阿拉伯文。暗房的红光里，那些弯曲的字母像跳动的火焰
塞德里克突然抓住她伸出的手指，牵引着抚过那些凸起的纹身
塞德里克‘光影说谎者’——我爸最后一句话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稳定器留下的茧
塞德里克他死在叙利亚，临终前坚持要摄影师拍下自己瞳孔里的爆炸火光
显影液突然溢出托盘。宋萤在慌乱去扶时撞进塞德里克怀里，闻到他领口残留的硝烟味与非洲苦橙的气息。他的心跳通过相贴的锁骨传来，频率快得像失控的快门。
塞德里克小心点
他声音沙哑地松开她
塞德里克这里唯一该显影的只有照片
第一张照片浮出水面时，宋萤忘记了呼吸。
那是她不知道何时拍下的画面：塞德里克在检查黑犀牛伤口，雨水分明在他眉骨上汇成溪流，却像眼泪般悬在他下颌。更惊人的是背景里虚化的树影——竟隐约拼成阿拉伯语的"生命"。
塞德里克见鬼了...
塞德里克猛地凑近相纸，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鬓角
塞德里克你用什么镜头拍的？
宋萤70-200mm f/2.8
宋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取景时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塞德里克突然轻笑出声，呼吸扫过她耳垂
塞德里克知道吗？我爸常说意外构图里藏着神灵的恶作剧
他递来镊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塞德里克这张照片...能不能送我？
宋萤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巡护员焦急的面孔出现在缝隙里
“洛威尔先生！南边的河堤——”
塞德里克已经抓起雨衣冲了出去，却在门口急刹。他转身大步走回，从胸前口袋掏出什么塞进宋萤手心——是她三天前丢失的樱花发夹，此刻沾着他的体温。
塞德里克留着它
他的目光落在她松散的发髻上
塞德里克下次我要在阳光下看你戴它
暴雨声中，宋萤听见自己心脏轰然作响。当她低头打开掌心时，发现发夹上多了一行极小的刻字："Frame my soul"（塑造我的灵魂）
显影盘里的照片突然彻底清晰起来，塞德里克的剪影在红光中宛如燃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