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萤在泥浆里摔了第三次,靴子陷进红土的声音像某种动物垂死的呜咽。
塞德里克还有两公里
塞德里克的声音从雨幕里刺过来,他背着两人份的器材,冲锋衣兜帽下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塞德里克巡护站说山洪冲垮了北面的桥
暴雨已经持续了五天
自从那晚在暗房冲洗出那张诡异的照片后,整个草原仿佛被某种诅咒笼罩。巡护站的发电机坏了,卫星信号时断时续,而宋萤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只蜂鸟困在里面。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发现塞德里克停在前面——他的背影在灰绿色的雨雾里凝固成剪影,右手举着测光表似的仪器。
宋萤怎么了?
宋萤喘着气追上他
塞德里克没回答,只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拽。宋萤踉跄着撞上他的背,鼻尖蹭到他还带着暗房药水味的后领——然后她看到了。
前方五米处,道路像被巨人掰断的饼干般消失了。
浑浊的洪水在裂口处打着漩涡,一棵倒下的金合欢树横跨在断层两端,树皮已经被冲刷得发亮。
宋萤我们可以绕路——
宋萤刚开口,就被塞德里克打断
塞德里克绕路要穿过鬣狗领地
他转身时,雨水顺着他睫毛滴到她脸上
塞德里克或者……
目光落在那棵摇摇欲坠的树上
宋萤的胃沉了下去

塞德里克已经解下器材绑带,动作利落地把两台相机缠在自己胸前
塞德里克我先过
他踩上树干时,腐烂的木头发出不详的吱嘎声
塞德里克如果我掉下去——
宋萤闭嘴
宋萤突然抓住他腰带,指甲隔着湿透的布料掐进他皮肤
塞德里克挑眉看她,嘴角的酒窝一闪而逝
塞德里克担心我?
宋萤担心哈苏
宋萤硬邦邦地说,却在他转身时偷偷拽住了他背包带
树干的触感像泡发的尸体
宋萤数到第三步时,塞德里克突然停住。她撞上他的后背,听见他压抑的抽气声——树干中段有个隐蔽的蚁穴,此刻正涌出成千上万的红蚂蚁,被雨水冲散的蚁群像血丝般爬上塞德里克的裤腿。
宋萤别动!
宋萤下意识去拍打他膝盖,却忘了自己的平衡——
塞德里克转身捞她的动作快得像捕食的猎豹。他的左手扣住她后腰,右手死死抓着树干凸起的结节。两人悬在洪水上方摇晃,宋萤的嘴唇离他喉结只有一片树叶的距离。
塞德里克你知道蚂蚁为什么逃出来吗?
他的气息喷在她发顶,声音比雨水还冷
塞德里克因为巢穴下面已经空了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树干传来不祥的断裂声。
坠落的过程像慢镜头
塞德里克把宋萤推向对岸的瞬间,她看见他胶片相机从绑带里滑出,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线。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腕内侧——那里还带着暗房显影液的苦味——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宋萤摔在对岸的泥浆里,转身时只看到洪水吞没了那台ARRI摄影机的最后一角。
宋萤塞德里克?!
她的声音被雨声撕碎
十秒。二十秒。
正当她开始解背包带准备跳下去时,下游十米处的水面突然炸开——塞德里克像鳄鱼般浮出水面,湿发贴在额前,手里居然死死抓着她的备用镜头袋。

塞德里克你的85mm定焦!
他喘着气把袋子抛上岸,嘴角居然还挂着笑
塞德里克现在能拉我上去了吗,公主?
宋萤跪在岸边拽他上来时,发现他左小腿有道狰狞的伤口,血丝在雨水里蜿蜒成奇怪的符号——像极了他纹身上某个阿拉伯字母。
宋萤你疯了吗?!
她撕下自己衬衫下摆包扎,布料摩擦伤口的力道让塞德里克闷哼一声
宋萤那只是个备用镜头!
塞德里克突然抓住她发抖的手腕
塞德里克但你用那个镜头拍过银河
他指腹擦过她掌心被背包带勒出的红痕
塞德里克去年四月,在纳米比亚
宋萤的呼吸停滞了
她确实在个人网站上发布过那组星空照片,但没有任何标注说明器材。除非某人曾一张张点开过她的全部作品元数据……
暴雨突然转急
塞德里克站起来时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她肩膀。宋萤这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吓人,雨水顺着他锁骨流进领口,在胸前汇成细小的溪流。
塞德里克我们得……
他话没说完就向前栽去
宋萤用全身力气撑住他时,脸颊贴到他滚烫的颈侧——他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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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他们被困在一个废弃的狩猎木屋里。
塞德里克躺在壁炉前的兽皮垫子上,高烧让他不断说着零碎的法语和阿拉伯语。宋萤用找到的威士忌给他擦拭伤口时,他突然抓住她手腕:
塞德里克别告诉……我爸……
他睫毛在火光中颤抖
塞德里克这次……我没用身体挡镜头……
宋萤僵住了
她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却发现他掌心攥着个东西——是她发夹上的樱花装饰,边缘已经有些变形,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壁炉的火光突然爆出个火星。宋萤鬼使神差地俯身,嘴唇几乎贴上他滚烫的耳垂
宋萤你的灵魂已经在我取景框里了
塞德里克在昏迷中勾起嘴角,仿佛听懂了这句咒语。
屋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但某种更灼热的东西正在两人之间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