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夏
北平的夏天闷热难耐,蝉鸣声嘶力竭地扯着人的神经
宋今禾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报纸上那则通缉令——"孟京洛,煽动学潮,扰乱治安,悬赏五百大洋"
油墨印的照片模糊不清,可她一眼就认出那双清亮的眼睛
孟京洛今禾,快收拾细软
孟京洛推门而入,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他比半年前瘦了许多,眼下泛着青黑,却仍对她露出温柔笑意
孟京洛组织上安排我去德国避避风头
宋今禾德国?
宋今禾手中的针线篓翻倒在地,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被剪刀划破

孟京洛最多两年
孟京洛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孟京洛等风声过去...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两人同时绷直了脊背——这是周世安在街口放的暗号,说明巡警已经开始挨家搜查
宋今禾猛地起身,从床底拖出早已备好的藤箱
宋今禾衣裳、干粮、盘缠都收拾好了
她声音发颤,手上却利落地系紧包袱
宋今禾你上次说想带的《楚辞》,我也塞进去了
孟京洛愣住。他没想到她早已料到这一天
孟京洛今禾...
宋今禾别说废话
她转身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荷包,倒出几枚金戒指和玉镯
宋今禾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己,你带着防身
孟京洛眼眶发红
孟京洛我不能...
宋今禾你要活着回来
宋今禾将荷包塞进他衬衣内袋,指尖触到他心口滚烫的跳动
宋今禾我等你
暮色中的码头人影幢幢
宋今禾戴着宽檐帽,帽纱遮住半张脸。她紧攥着孟京洛的衣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在咸湿的海风里
远处"格陵兰号"邮轮鸣着汽笛,像头巨兽在暮色中喘息
孟京洛上个月给你过了生辰
孟京洛突然从怀中掏出个丝绒盒子
孟京洛本想等金婚时送的
盒子里是对珍珠耳坠,珠光温润如月华。
宋今禾想起一年前他送的第一本书,想起桃林里的银簪,想起那枚内壁刻字的戒指——他总在离别时给她留下念想
孟京洛我替你戴上
孟京洛指尖轻颤,蹭过她耳垂时带起一阵战栗
有泪珠砸在他手背上
孟京洛别哭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孟京洛待山河无恙,我必归家娶你
码头上响起催促登船的哨声。孟京洛突然从公文包抽出一叠纸
孟京洛差点忘了,这是房契和存单。棉花胡同的小院过到你名下了,存在汇丰银行...
宋今禾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连这个都安排好了,就像安排一场必输的赌局后事
孟京洛还有这个
他又递来封信
孟京洛要是我...要是两年内没回来,你就按信上说的去找周世安
她终于崩溃,攥着他衣领质问
宋今禾孟京洛!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回来?
海风掀起她的帽纱,露出通红的眼睛
孟京洛突然将她按进怀里,吻得又凶又急,像是要把一生的缠绵都在这一刻耗尽
"上船啦!最后五分钟!"水手粗犷的喊声传来。
宋今禾从怀里掏出个香囊塞给他
宋今禾里头有平安符,还有...
她哽咽了一下
宋今禾我的一缕头发
孟京洛将香囊贴在胸口,倒退着往舷梯走。咸涩的海风里,他忽然高声喊道
孟京洛宋今禾!等我回来,咱们去西湖看雪!
这是他们初遇那年冬天约好的。当时她笑说戏文里都是断桥相会,哪有冬天游西湖的?他却说,要带她看最干净的雪
邮轮拉响最后一声汽笛。宋今禾站在暮色里,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成甲板上的一个小点
直到海水吞没最后一缕夕阳,她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封未拆的信
归途经过醉仙楼
熟悉的丝竹声飘出雕花窗棂,里头正唱《长亭送别》
宋今禾驻足听了片刻,突然冷笑出声——戏里的离愁别恨都是假的,真的离别哪有什么碧云天黄花地?
只有闷热的夏夜,咸腥的海风,和一颗悬在刀尖上的心
拐角阴影里突然闪出个人影。刘少爷叼着烟卷,阴阳怪气道:"哟,孟太太这是刚送完丧啊?"
宋今禾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你以为他真能回来?"刘少爷追上来,"德国现在乱得很,他这种搞运动的..."
"啪!"
一记耳光响彻胡同
宋今禾甩着发麻的手,一字一顿道
宋今禾刘公子,我现在是自由身,再纠缠我就去警察厅告你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她亮出房契和户籍证明——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宋今禾,已婚"
这是孟京洛临走前特意托关系办的,为的就是让她摆脱"戏子"的身份
刘少爷捂着脸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当年醉仙楼里任人拿捏的小戏子,如今竟有了这样的底气
夜半惊雷
宋今禾在暴雨中惊醒,发现枕畔已湿了大片。桌上摊着孟京洛留下的信,信纸被雨水打湿,墨迹晕开成模糊的泪痕
她终于颤抖着拆开火漆信上只有五行字:
今禾:
若见不到我回来,
就去苏州桃花坞找周世安
他欠我一条命,
会护你周全

窗外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妆台上那对珍珠耳坠。宋今禾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尖锐的棱角刺进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