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夜风，夹杂着湿热的气息，在缉毒大队的院子里肆意卷动。陈锋站在证物室窗前，指尖间那根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火星微弱地闪烁，而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扭曲的烟蒂。桌上的密封袋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蓝光，那里装着今晚缴获的70公斤冰毒和20公斤海洛因。
“陈队，那老东西还是不肯开口。”张云澈推门进来，警服领口沾着深褐色的咖啡渍，他随手将审讯记录扔到桌上，纸张哗啦一声散开，露出老K那张带着刀疤的脸部特写。
陈锋掐灭了烟头，照片上那双阴鸷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三年前牺牲的卧底同事。当时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法医数了整整四十二处刀伤。
“他刚才说漏了嘴。”张磊压低声音，“提到‘上面有人’的时候突然闭嘴，我怀疑……”
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划破夜空。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陈队！三号巡逻组在伏击点东南方五百米处发现可疑人员！”
陈锋抓起配枪就往外跑，轮胎碾过泥泞山路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当他跳下警车时，几个队员正围着一丛茂盛的剑麻，手电筒的光柱在叶片间交错。
“是个女孩。”年轻警员小王的声音发颤，“还有呼吸，但情况很糟。”
陈锋拨开人群，腐殖质的腥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月光下，一个瘦得脱形的女孩蜷缩在落叶堆里，苍白的胳膊上布满紫黑色针孔。她的指甲缝里塞着泥垢，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两个大洞，露出擦伤的皮肤。
“苏小雨？”陈锋单膝跪地，扳过女孩的脸。这张曾经圆润的脸现在凹陷得像个骷髅，但他还是认出了那道横贯左眉的疤痕——去年扫毒行动中，就是这个女孩偷偷塞给他一张记着交易地点的纸条。
随队医生扒开女孩眼皮，手电筒强光下瞳孔收缩迟缓。“急性中毒，伴有脱水症状。需要马上静脉注射纳洛酮。”
当针头扎进女孩青紫的血管时，她突然抽搐起来，干裂的嘴唇间溢出白沫。“按住她！”医生大喊。陈锋扣住女孩嶙峋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骨骼像鸟翼般脆弱。她的T恤领口滑落，露出锁骨下方密密麻麻的烫伤疤痕，有些已经溃烂流脓。
警车变成临时救护车，鸣笛冲向县医院。后座上，陈锋用安全带固定住不断痉挛的女孩，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冷汗把两人接触的皮肤黏在一起。某个瞬间，女孩突然睁开眼睛，虹膜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灰蓝色。
“蓝……蓝精灵……”她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们在……学校……”
陈锋猛地前倾：“谁在学校？老K的同伙？”
但女孩又陷入昏迷，只有监测仪刺耳的警报声回应他的问题。挡风玻璃上突然炸开水花，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的透明区域，映出远处县医院血红色的十字标志。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护士剪开女孩的衣服。陈锋别过脸，但余光还是扫到她肋间凸出的骨骼，像一排即将刺破皮肤的刀锋。主治医师林主任的听诊器在女孩胸前移动，金属泛着冰冷的光。
“两年左右的毒龄。”林主任摘下口罩，鼻梁上有两道深红的压痕，“海洛因静脉注射，最近可能混用了新型致幻剂。肝功能严重受损，再晚半小时……”
“能问话吗？”张云澈插嘴。
林主任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她现在需要的是抢救，不是审讯。”转向陈锋时语气稍缓，“按规定要送强制戒毒所，但得先稳定生命体征。”
陈锋摸出证件：“她可能掌握重要线索。”
“在毒品面前，没有成年人和孩子的区别。”林主任指着X光片上肺部的大片阴影，“但这个人，从生理指标来看，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监护仪的波形突然剧烈波动，护士大喊：“室颤！准备除颤！”
陈锋被推出帘外，透过缝隙看见女孩瘦小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像条脱水的鱼。他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小王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陈队，鉴证科在女孩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张被血渍污染的学生证：滇南民族大学舞蹈系，苏小雨，入学日期2019年9月。证件照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笑容明亮得刺眼。
雨下得更大了。陈锋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三小时前他们刚端掉一个贩毒团伙，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女孩胳膊上那些针孔，像一条被蛀空的隧道，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查到了。”张云澈拿着平板电脑过来，“苏小雨，20岁，大二辍学。母亲早逝，父亲是建筑工人，去年在工地坠亡。有个男朋友叫阿泰，是……”他顿了顿，“老K团伙的底层马仔。”
陈锋想起卷宗里那个染黄头发的少年，上个月因贩毒被判了五年。当时法庭上有个戴口罩的女孩一直哭，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苏小雨。
天快亮时，林主任终于出来：“暂时脱离危险，但戒断反应会很严重。”他递给陈锋一份文件，“这是《强制隔离戒毒决定书》，需要办案人员签字。”
钢笔悬在纸上，陈锋突然想起两年前扫毒进校园时，有个女生勇敢地举报了藏在体育馆的摇头丸。当时阳光透过彩窗照在她舞蹈服上，像给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戒毒所在城北的山坳里，铁门开关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陈锋办完手续回来，发现病床上的苏小雨醒了，正盯着自己输液的手背发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把憔悴的面容分割成碎片。
“记得我吗？”陈锋轻声问，“两年前在民大体育馆。”
女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聚焦在他警徽上。当她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羽毛：“陈……警官……”
陈锋正要说话，女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她弓起身子，指甲在床单上抓出长长的划痕，输液针头被扯脱，血珠溅在雪白的床单上。
“戒断反应！”护士冲进来按住她乱蹬的双腿。陈锋看见女孩的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嘴角冒出带血的泡沫，像条搁浅的鱼般拼命张大嘴却吸不进空气。
“小雨！看着我！”陈锋抓住她挥舞的手腕，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坚持住，医生马上……”
女孩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教……教室……”她眼球上翻露出可怕的眼白，“他们……在音乐教室……制毒……”
话音未落，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当医生推着镇静剂冲进来时，陈锋被挤到墙角。他低头看着制服袖口上的血指印，想起老K在审讯室里不屑的冷笑：“那些废物自己管不住自己，怪谁？”
窗外，雨停了。阳光照在停车场那辆即将开往戒毒所的救护车上，金属车门反射出刺眼的光斑。陈锋摸出手机，拨通了民大校长的电话。当他走向救护车时，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一下下撞击。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看见苏小雨被束缚带固定在担架上，苍白的脸贴着车窗，嘴唇无声地开合。陈锋认出了那个口型——是两年前在体育馆，她接过禁毒宣传册时说过的话：“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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