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渗进沼泽的雾气里,纸马坟前的红漆车轮突然"咔"地转了小半圈。我捏着契约残页的手指一颤,纸面脆响着裂开道细缝。铜钱在口袋里高频震颤,烫得大腿皮肤发麻。
车轮辐条上的锈渣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歪扭的线条突然开始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蜈蚣在铁锈里钻行。最粗的那根辐条"啪"地弹直,尖端直指我左手腕的胎记。
"别碰轮轴!"
小铛的声音从铜钱里炸出来,却晚了一步。纸马骨架突然暴起,森白的下颌骨狠狠咬住我按在契约上的右手。尖锐的疼痛顺着指骨窜上胳膊,血珠溅在发黄的纸面上,立刻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契约残页突然变得柔软湿润,像块浸饱水的皮子。血滴落处浮出更多字迹,那些笔画像是有生命般自动连接重组。红漆车轮越转越快,辐条刮起的风里带着陈年的血腥味。
"二十年前......"铜钱在我口袋里疯狂跳动,"看第三条......"
被血浸透的纸面上,原本模糊的第三条款正渗出朱红色的液体。液体流过的地方,显露出被反复涂抹修改的痕迹——"陈氏长孙命格"六个字底下,还有层更淡的墨迹。我抹开血渍,那下面竟藏着"林氏幼女"四个小字。
车轮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七根辐条同时崩断,断裂处喷出粘稠的黑浆。那些黑浆在空中扭成细线,一根根扎进我流血的手腕。铜钱"铮"地弹出衣袋,在半空划出青光凛冽的弧线。
黑线被斩断的瞬间,脚下地面轰然塌陷。腐臭的泥浆里伸出七双青白的小手,每只手腕都拴着生锈的铃铛。童尸组成的北斗阵在沼泽底部浮现,阵眼处摆着个褪色的拨浪鼓。
铜钱自主飞向阵眼,表面浮出和小铛相同的生辰八字。拨浪鼓突然自己摇起来,鼓面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那些液体流经的泥土上,浮现出用血画的替命仪式场景——爷爷跪在七星灯阵里,怀里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婴儿。
"那是......"
铜钱突然发出尖锐蜂鸣,青光暴涨着刺向拨浪鼓。沼泽里的七具童尸同时仰头,黑洞洞的眼眶对准我。他们手腕上的铃铛无风自动,铃声里混着孩童的抽泣。
第一缕阳光照进沼泽时,最近的那具童尸突然咧开嘴。它腐烂的声带振动着,发出小铛的声音:"跑......"
拨浪鼓炸开的碎屑里飞出张完整契约,纸面密密麻麻全是血手印。最中央并列按着两个指印——大些的指印边缘有朱砂修改的痕迹,小些的指印纹路和红裙女人翡翠戒指完全吻合。
铜钱猛地撞向我眉心,剧痛中闪过破碎画面:暴雨夜的山路,翻倒的卡车,还有被甩出车窗的红色拨浪鼓。铃铛声越来越急,七具童尸突然集体转向沼泽深处。他们的铃铛疯狂摆动,锈迹剥落后露出里面刻着的生辰——全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地面再次震动,契约纸自动折成纸马形状。折痕处渗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地就变成火苗。铜钱青光裹住我往后拽,沼泽里却伸出无数枯手抓住脚踝。
拨浪鼓残片突然全部立起,尖锐的边缘割开我左手小指。血滴在最近那具童尸的铃铛上,锈迹瞬间褪尽。铜铃表面显出一道裂痕——和小铛残缺的右手食指伤痕完全一致。
"以血补契......"铜钱里的声音断断续续,"阵眼要吞......"
纸马坟彻底塌陷成漩涡,七具童尸缓缓沉入泥浆。他们的铃铛还在响,但声音越来越闷。铜钱突然挣脱青光束缚,箭一般射向阵眼处的拨浪鼓残骸。
在铜钱嵌入鼓柄的瞬间,整个沼泽沸腾起来。无数气泡炸开,每个气泡里都映着个车祸片段。最大的气泡里,红裙女人正把翡翠戒指按在契约上,她身后站着拿朱砂笔的爷爷。
铜钱在阵眼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青光化作火网罩住下沉的童尸。最靠近阵眼的那具突然抬手,腐烂的手指精准指向我锁骨下的胎记。它腕上的铃铛最后响了一声,彻底碎成铜渣。
沼泽水面开始结冰,冰层下浮现七个孩童挣扎的残影。契约折成的纸马在冰面上燃烧,火光照亮了拨浪鼓柄上那行小字——"赠爱女铃铛周岁"。
铜钱从阵眼里弹出,表面多出道裂纹。它落回我掌心时,沼泽深处的冰层传来"咔嚓"裂响。某个沉重的东西正从水底浮上来,冰面映出的倒影里,红漆车轮又开始缓缓转动。
冰面炸裂的瞬间,我闻到腐肉里混着檀香的味道——是爷爷扎纸人时惯用的镇魂香。那些浮上来的铜铃碎片突然拼成完整铃铛,铃舌竟是我小时候丢的桃木平安扣。
"叮——"
铃铛响起的刹那,铜钱表面的裂纹突然渗出朱砂。青光裹着血雾在冰面投下画面:二十年前的纸扎铺里,爷爷正用我剪下的胎发缠住红肚兜婴儿的手腕。供桌上的七星灯突然齐齐爆灯花,灯油溅在契约上烫出"林氏幼女"四个焦黑的字。
"原来你在这里!"
红裙女人的尖啸震得冰层簌簌发抖。她翡翠戒指上的裂痕突然爬出红线,像活物般钻进我左手小指的伤口。契约折成的纸马在血线上燃烧,火焰里浮现出更多被修改的条款——每处朱砂覆盖的墨迹下,都藏着爷爷用我阳寿填补的命格缺口。
铜钱突然发出小铛的哭喊:"哥!看脚下!"
七具童尸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缠满我的裤腿,那些发黑的指甲盖上全刻着"替"字。最近的童尸突然张嘴,腐烂的喉咙里滚出颗生锈的铜钉——正是当年钉死纸马棺材的镇物。
冰层下的黑影终于浮出水面,竟是辆纸扎的救护车。车门"砰"地弹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七套儿童病号服,每件心口位置都别着褪色的生辰牌。铜钱突然剧烈震动,青光在冰面照出七道影子——分明是小时候住院见过的那些病友。
红裙女人出现在救护车顶,她的红裙下摆突然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契约残页。那些纸页自动拼成完整的生死状,最后空缺的签名处正对着我流血的手腕。
"当年车祸死的本该是你。"她翡翠戒指映着晨光,在我眼前晃出无数光斑,"现在该还债了——"
铜钱突然自我掌心腾空,表面的朱砂裂纹组成卦象。青光暴涨的刹那,我听见小铛在铃铛里喊:"哥!咬破舌尖!"
腥甜的血喷在铜钱上,卦象立刻化作火网罩向救护车。车顶的红裙女人突然惨叫,她的翡翠戒指"咔"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出生证明——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而家属签名是爷爷颤抖的笔迹。
冰层下的七套病号服突然立起,袖口齐刷刷指向纸马坟的方向。最后一缕晨光穿过沼泽雾气,照亮坟头那圈始终没融化的冰——冰里冻着的根本不是纸马,而是个正在融化的红漆拨浪鼓,鼓柄上刻着我和小铛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