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砸在青铜平面上的钝痛让我眼前发黑。七对婴儿骨架在青灰色雾气里缓缓旋转,每具骨架的肋骨间都卡着半枚平安扣——和我七岁那年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最靠近我的那具骨架突然"咔"地转动颈椎骨,空洞的眼眶正对我的胎记。
"陈老鬼的孙子。"红裙女人的声音从头顶裂缝渗下来,她旗袍下摆的脐带像活蛇般垂落,软骨节上刻的八字在雾气中泛着血光,"看看这些没长成的替死鬼。"
胎记突然灼痛。骨架的指爪扣住我手腕时,皮肤下的七星纹路与它胸口的凹痕同时亮起青光。这时才注意到所有骨架都维持着环抱姿势,仿佛在搂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祭坛上的描金木匣突然弹开,传出带着电流杂音的录音:
"......寅时三刻葬匣,以长孙代双生......"
记忆突然扭曲成双重画面。七岁的我躲在灌木丛里,而爷爷面前跪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老人左手捧着两缕头发——我的胎发和另一缕泛着靛蓝色的发丝,右手正把其中一缕塞进木匣。
小铛的残魂突然从铜钥匙里窜出。她半透明的身影抓住那缕飘来的发丝,瞬间凝实成实体。"按顺序放回去。"她把我推向祭坛,蓝裙子下摆滴落的泥浆在青铜地面上刻出符咒,"从你开始。"
头顶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红裙女人硬生生挤进裂缝,脖颈处的七星纹正在渗血。她甩出的脐带抽在我刚抬起的上,皮肤立刻浮起一道焦痕。
"他根本不是你弟弟!"女人对着小铛尖叫,旗袍高领裂开露出更多流血的七星纹,"陈老鬼用孙子换了——"
骨架阵突然移位。七具婴儿骨架同时张开下颌骨,发出高频的金属震颤声。最矮小的那具突然扑来抱住我左腿,它胸骨间的平安扣上,"林小铃"三个字正渗出新鲜的血珠。
小铛的指甲掐进手腕。"现在看契约!"她拽着我撞祭坛,青铜突然透明化。下方沼泽里,二十年前的爷爷正把木匣放进土坑,而坑底早已躺着具小棺材。
红裙女人的脐带暴雨般射来。五根刺进祭坛边缘的骨架眼眶,另外两根直奔我咽喉。胎记处的铜钥匙突然发烫,小铛抓着我的手按向祭坛中心——
青光炸开的瞬间,整片空间响起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悬浮的契约全文里,"代偿者非血亲"六个字正在燃烧,而最后浮现的那行字让红裙女人发出非人的尖啸:
"骨补阵需原契主血脉。"
最小的骨架突然掰断自己一根肋骨,尖利的骨茬刺向我心口。铛用身体挡了一下,那节骨头堪堪划过她肩膀,蓝裙子立刻洇开一片血红。
"林小铃是你双生姐姐。"她喘着气把我推向祭坛另一侧,那里有具胸口刻着"林"字的骨架正剧烈抽搐,"契约要的是她,爷爷用你——"
红裙女人的脐带缠住祭坛立柱猛拽。整个青铜空间倾斜的刹那,骨架心口的平安扣同时脱落,在空中拼成完整的双鱼图案。我的胎记突然撕裂般剧痛,七枚铜钱从皮肤下浮出,与空中的平安扣形成北斗七星阵列。
"......当以骨补阵。"
契约的余音中,红裙女人脖颈的七星纹一根根断裂。她疯狂撕扯着旗袍前襟,从领口抓出团靛蓝色的胎发扔向祭坛。"那就一起死!"胎发接触青铜地面的瞬间,整个空间开始塌陷最近的立柱砸在女人背上,她吐着血沫朝我爬来,"陈老鬼......骗了所有人......"
小铛拽跳向透明化的地面。下坠时看见七具骨架组成人墙拦住红裙女人,而祭坛中央的木匣正在吞噬那些平安扣。最年幼的骨架突然转头,用指骨蘸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在崩塌的青铜碎块上写下:
"找真正的——"
失重感骤然消失。后背砸进沼泽的腐殖质里,铜钱阵在头顶形成最后一道屏障。红裙女人的尖啸从地底传来而小铛的灵体我眼前消散,她最后指向东南方的手指已经变得透明。
沼泽边缘传来纸马嘶鸣铜钥匙突然从胎记处弹出,带着未干的血迹滚向小铛所指的方向。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刻着"铃"字的乳牙。
我踉跄着爬起来,掌心那枚乳牙硌得生疼。东南方的芦苇丛里传来铜钥匙滚动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轻叩棺材板。腐殖质的腥臭味突然变得刺鼻——二十年前埋匣的沼泽正在重现当时的场景。
纸马踏着水面奔来时,我注意到它左耳缺了半截。这畜生当年驮着爷爷来埋匣时,被红裙女人用脐带抽掉的。"你爷爷骗了所有人。"纸马突然口吐人言,眼眶里嵌着的正是那枚平安扣的碎片,"包括他自己。"
东南方的芦苇突然齐刷刷倒下。铜立在一截断碑上,钥匙孔正对着我胎记的位置。伸手去抓的瞬间,地底传来红裙女人最后的诅咒:"陈三手——你会亲手补完那个阵!"
钥匙插入胎记的刹那,七枚铜钱从皮肤下弹出,在空中拼出北斗七星的缺口。乳牙突然变得滚烫,碑文在血滴上去的瞬间显形:"林氏双生,骨肉同契。"最末"契"字缺了最后一笔,像被人生生掰断的肋骨。
纸马突然人立而起,胸腔里传出小铛的呜咽:"快走...她在重组契约..."马蹄每踏下一步,沼泽就浮现一婴儿骨架的虚影。第七步落下时,我看清那些骨架心口都着"铃"字。
铜钱阵突然收拢,在掌心灼出七个焦黑的星痕。乳牙跳进最中间的孔洞,地面顿时裂开二十道缝隙——每道缝隙里都伸出一只蓝裙子的小手。它们抓住我脚踝的力度,和红裙女人的脐带一模一样。
"现在你知道了。"马的声音混着沼泽气泡的破裂声,"为什么你七岁后,再没见过穿蓝裙子的..."
最后那个字被突如其来的铃铛声切碎东南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而我的影子里,慢慢立起一个戴平安扣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