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抵押的女儿

雨水顺着生锈的消防管道往下淌，滴在陈温的校服后背上。她缩在楼道转角，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脊椎，像一条冰冷的蛇。三楼的声控灯坏了，父亲拽着她下楼时，阴影里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发亮。

"爸，我明天还有月考......"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书包带子突然勒紧锁骨，整个人被拽得往前一扑。膝盖磕在水泥台阶上，校服裤立刻洇开一片暗色。

父亲的手指掐进她肩胛骨，酒气喷在她耳后："闭嘴！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该你还债了。"他另一只手攥着张皱巴巴的借条，边缘沾着褐色的茶渍。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嗡鸣。透过破碎的楼道窗，能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积水里。车门打开时，真皮座椅的气味混着雨水涌进来，陈温突然抓住生锈的铁栏杆。指甲在剥落的绿漆上刮出四道白痕。

"松手！"父亲掰她手指的力道让掌关节发出脆响。那条去年生日时收到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白色珠子滚进楼梯缝隙，一颗颗消失在黑暗里。

轿车后座比想象中暖和。陈温蜷在角落，湿头发黏在脸颊上。驾驶座的男人转过身，袖扣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冷吗？"他的西装外套落下来，羊绒内衬还带着体温，袖口却蹭到了她锁骨处的淤青。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后视镜里父亲正弯腰捡东西。钞票的粉红色在灰暗的雨天里格外刺眼，他蘸着唾沫数钱的样子，像在菜市场挑拣死鱼。

"喝点热的。"男人递来纸杯，热气在杯口凝成白雾。牛奶太甜了，甜得发苦。陈温盯着杯底模糊的logo，没看见对方左手正按灭手机屏幕，最后一条消息显示"赌局成立"。

车开过水坑时泥浆溅起来。后视镜里，有个泥点正落在父亲数钱的拇指上。陈温突然发现自己在数那些钞票——正好是她去年住院时，父亲拒绝支付的医药费数目。

"我叫左奇函。"男人的食指擦过她嘴角，抹掉一滴奶渍。这个动作太熟练了，像给宠物擦毛。他的拇指按在她下唇，力道刚好让她没法咬紧牙关。

雨声忽然变大。后备箱里有东西在滚动，听起来像空酒瓶相互碰撞。陈温数到第三下的时候，左奇函松开了手。他的手表表面映出她苍白的脸，秒针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父亲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陈温的指甲陷进掌心，那里还留着铁栏杆上的锈迹。车拐弯时，她看见副驾驶座位下露出半张扑克牌，黑桃A的尖角刺破了牌面。

左奇函打开暖风，出风口飘出淡淡的烟草味。后座扶手上放着一盒拆开的薄荷糖，少了两粒。陈温盯着自己的倒影映在车窗上，和远处父亲数钱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睡会儿吧。"左奇函调低了收音机音量，爵士乐变成模糊的背景音。他的手机又亮了一下，锁屏照片是家赌场的霓虹灯牌，绿色灯光投在他无名指的戒痕上。

雨刮器停了片刻，挡风玻璃上积水扭曲了路灯光晕。陈温发现车正开往城东，那里有全市最贵的公寓楼，也有地下三层的非法赌场。后备箱里的酒瓶又滚了一下，这次的声音像玻璃撞到金属。

左奇函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锁骨位置露出小片纹身。是串数字，墨色很新。林小满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护士们议论某个富豪在VIP病房赌博的传闻。当时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现在左奇函手表的走针声一模一样。

车驶入隧道时，黑暗吞没了所有倒影。林小满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灯光重新照进来。左奇函的袖口沾着点什么，在隧道灯下泛着蓝光。像是筹码的碎屑，又像是她昨天被打碎的那支蓝色钢笔的漆皮。

导航提示右转，林小满看见路牌上"临江苑"三个字被小广告遮住一半。这是全市唯一配备恒温泳池的小区，也是地下钱庄最爱的洗钱场所。左奇函的皮鞋踩下油门，鞋底沾着一点红色，像干涸的红酒渍，也像她上周摔在浴室时蹭到的血迹。

"到了。"车停在双层别墅前，喷泉池里漂着几片落叶。左奇函绕到右侧开门，这个角度能让林小满看见他后腰别着的东西——黑色皮革的轮廓，不像是钱包。

别墅门廊的感应灯亮起来，照出地上一串湿脚印。最新的那个还带着雨水，往屋里延伸。林小满盯着玄关柜上的水晶烟灰缸，里面堆着七八个烟头，滤嘴上有浅浅的牙印。

左奇函把车钥匙扔进陶瓷碗，金属碰撞声在挑高客厅里回荡。他解开西装马甲时，林小满看见他腰侧鼓起一块。是枪，还是那部刚刚收到赌局短信的手机？

二楼传来冲水声。左奇函皱眉看了眼楼梯，突然把林小满往厨房方向带。开放式料理台上摆着果盘，苹果蒂部已经发黑。他拉开冰箱门，冷气扑出来，里面整齐码着十几瓶进口矿泉水，标签上的日期全是同一天。

"先住客房。"左奇函递来新毛巾，包装袋上的折痕显示它被囤积已久。走廊尽头有扇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点蓝光，像是电脑屏幕。林小满数着步子走过去，听见里面传来消息提示音连续三下。

左奇函突然按住她肩膀。他的手掌很暖，虎口有长期握枪磨出的茧。"别乱跑。"这句话听起来像关心，又像警告。他手腕上的表盘显示现在是五点零七分，秒针正划过赌场招牌同款的绿色数字。

客房的窗帘没拉严，外面雨幕中亮着霓虹灯。林小满认出那是临江赌场的标志，和左奇函手机锁屏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床头柜上摆着杯凉透的茶，杯底沉着片柠檬，边缘已经卷曲。

浴室水龙头有点漏水。林小满捧水洗脸时，发现镜柜门没关紧。缝隙里露出半盒药，说明书上"镇静剂"三个字被马克笔涂掉了。她关掉龙头，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左奇函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别墅的通风系统太好，只言片语顺着管道传上来。"......抵押品没问题......张总放心......"断断续续的词语混着雨声，在林小满擦头发时，突然变成清晰的："三个月足够赢赌局了。"

毛巾掉在地上。林小满弯腰去捡，看见床底有张对折的纸。展开是张医院处方笺，患者姓名被墨水晕染，但诊断结果栏的"慢性酒精中毒"清晰可见。日期是去年她住院的同一天。

窗外闪过车灯。林小满扒开窗帘缝，看见父亲那辆破旧桑塔纳停在喷泉池对面。他正在和穿黑西装的人交谈，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雨太大，看不清他是否还在数钱，但那个弯腰的姿势和在后视镜里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