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坟

客栈

“吃完这顿，你和影子、夜，就出发去回中都。”女人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望着少年，不容反驳的语气。

盛泽林闻言，下意识就要拒绝回中都，可当注视她的沉眸时，话哽在喉头，变了味道。

“那师父呢？”

“我还有要事。”章小夏从宽袖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书信，她递到桌上，“回到中都，把她交给盛菱。”

盛泽林面无表情，“为什么师父不让我陪着，这里这么危险，您才来两三天就变成这副模样……”

对面那一桌，蓝曦臣见弟弟一直注视着那个女人，心有疑惑，“忘机，怎么了？你们认识？”

蓝忘机收回视线，摇头，“不识。”

当他冷淡吐出这二字时，手中的筷子倏然收紧，端直的身板怎么看都觉得僵硬。

蓝曦臣眼波流转，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蓝忘机，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感受到视线的蓝忘机喉结动了动，低头看向一粒米都没有动的瓷碗，吃上了一口。

章小夏神情又冷了几分，“那是事出有因。你身份特殊，若被朝堂哪位大人知道，定会大起文章。”

“需要你时，自会通知你。”

盛泽林眉眼一舒，期待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女人，“师父也会需要我吗？”

她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嗯”了一声。

因为她太过了解盛泽林，如果不说些他爱听的话，他根本不会按她说的回中都。

她要找米米，如果带上他，还是麻烦多些。

果然，少年笑容更深，他拿起信封放进自己衣襟里，“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带去的，您也千万，有事记得唤我。”

说完，他便把放入腰带的信号筒递到她手中。

章小夏接过后，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我这眼睛还剩多长时间会盲？”

少年想了想，“最多一个月。”

“好，我会在此期间尽快赶回中都，若逾期未到，那便……”女人声音停住，她心道:那便当她死了吧。

当然，这话不能说。

客栈里人来人往，门外的冷风吹到里面，刮起各桌的饭菜香味，也拂起女人那挽了一半的长发，她唇角动了动，语气居然没有冷漠，“到时看情况，你在中都等消息。”

盛泽林似有所感，他深深注视她，突然来了一句，“他有那么重要吗？”

章小夏诧异了一瞬，没想到这小孩会这么问，她敛眸直视:“嗯，很重要。”

听到这个并不意外的答案，盛泽林的心口还是猛地一揪，浑身都难受起来。

每个人都很在意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从小到大，不仅是师父，母亲也是，她亲口说过，若不是长得与舅舅有几分相像，她断不可能生下自己。

而城主之位，即便已经是大殿下，唯一的继承皇权的身份，可母亲仍然想着复生舅舅，让他成为下一任城主。

这十六年，没有一个人在意过他，不过师父表面上虽冷漠寡言，但却是他唯一一个能感受到真心的人。

他想，或许师父之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遭遇了诸多让人难以承受之事，才会把她变成那般。

少年站起身，他忽地握住垂下的那只手，章小夏皱眉，下意识要抽回，却被他更加用力的握紧。

她瞬间冷脸:“盛泽林。”

盛泽林盯着她那警告的眼神，丝毫不怕，不过还是松开手，他道:“等舅舅复生后，我要和师父一起离开。”

而魏无羡一进客栈，就见到了这一幕。他提着药包，坐到蓝忘机身边，眼睛好奇望着，“他们干什么呢？”

蓝忘机脸色平常，掀开眼皮又朝那个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锁定在那紧紧相握的双手上，眸底陡然沉下。

而说完那一句的盛泽林，不等章小夏从诧异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他离开位子，大步离开客栈，走出大门。

几秒后，影跑进客栈，将药包放到章小夏的那张桌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大人，您的药。”

章小夏面无表情:“看好他，别让他离开中都，不然，就和盛菱禀明我的命令，将他囚入殿内在没有我的消息之前不得放出。”

影眉眼头稍稍一动，他朝她望着背脊:“是。”

“大人，一切小心。”

“嗯。”

这个人从前是江湖组织的秘阁杀手，后因没有完成任务而遭到追杀，恰逢遇到因密令而在解决人的章小夏，是她救下他，并帮他脱离杀手的身份，成为盛泽林的贴身侍卫。

在此时此刻，她最信他。

章小夏站起身，抬眸时无意对上那双如琉璃般透亮的黑眸，精致的下颌还有那高挺的鼻梁。

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从头皮一直蔓延到膝盖，她伤势还没恢复，整个人脚下不稳，一只手撑在桌上，勉强站直身子。

女人心中冷笑，为什么在复明后，她只能见到令自己“仇恨”之人。

身后，有人扶住她胳膊。

“没事吧？”

章小夏回头，眸底出现的是蓝忘机的模样。

她表情变得难看，冷冷将胳膊抽回，“无事。”

那边，魏无羡也走过去。

将手里提的药包随意放她在她身后的饭桌上，他表情歉意的假笑起来，“昨夜是我行事冲动，这给你买的药，就当给姑娘赔罪了。”

章小夏看都不看一眼，冷冷睨了他们一眼后，便要从客栈离开。

她在走到大门位置时……

身后，“昨日，薛洋派人来缠住我的那个人，他蒙着脸，不过从身形和声音非常熟悉。”

蓝忘机对着魏无羡忽然开口，余光微妙地瞟了眼侧方停下的女人。

魏无羡变得认真:“熟悉？”

“嗯，我感觉像……像米米。”

听到这个名字的章小夏瞳孔一颤，她浑身僵住，停下脚步。

魏无羡压眸，眉眼戾气再现。他本想不想和蓝忘机深究当年追杀之事，可偏偏他又提及。

让他怨恨。

蓝忘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神情的变化，继续道:“不夜天那一战后，米米妖怪的身份暴露，金氏当即召集众仙门追杀他和夏夏，当年参与追杀的人都亲眼看到米米死了。”

“要妖死了也会有妖身，也有妖丹。我仔细寻过的那一带地方，并没有发现，也……”蓝忘机敛了敛眉梢，“也没有发现夏夏。”

这十六年来，他一直在寻夏夏的踪迹，走过许多他们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春夏秋冬日日反复。

魏无羡眉头更紧，他想起昨夜那座空坟，那个香囊。

难不成，那是夏夏为米米埋的坟？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谁肯为一个名声恶劣的妖入葬，还放了一块无字碑。

蓝忘机喉结滚动，宽袖下的指尖擦过门外传来的风，吹拂起衣角和那垂在腰间的墨发。

他嗓音低沉:“那应是别人为米米设的坟，尸骸不在或许是他自己也或许是其他人。”

句句是他人，不提及夏夏，是怕他再像昨夜那样失控吗？

魏无羡不知。

可蓝忘机聪明绝顶，肯定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可为何……要刻意避过夏夏，用别人？

他心里这样疑惑着，但不出一秒便得到了答案，那一刹那，他眸底闪过晦暗，唇角诡异地抿成一条直线。

………

章小夏回到客栈，在客房里闭门不出。

她双手放在圆桌，思绪复杂。

如今是仙督的金光瑶，最为可疑，毕竟在金光善死后他当上了下一任宗主，而薛洋在各大世家以为是被终身囚禁在金氏地牢里的，可为何他能安然无恙继续作恶多端，想必其中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她听米米说过，之前他刚化人形的时候遇到修士，若不是薛洋用阴铁相救早就丧命。

或许，他再次救了米米也说不准，这样的话，白天蓝忘机说那个人可能是米米，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这一切都尚未可知。

看来，她得亲自去探探那金光瑶了。

出了趟门，章小夏打听到，兰陵金氏的金麟台后日要举办一场清谈会，会邀请各大世家前往。

她无门无派，没有请帖，也不能莽撞闯入。

这夜

“噔噔”

有人出现在无人又一片黑暗的走廊上，随后她停在一间客房门口，并敲了两下。

约莫等了几秒钟，里面的房客才打开门。

蓝忘机神情平和，见到来人毫无意外，他低声:“何事？”

女人微沉的双眸是直达眼底的冷漠，她动了动唇，“我知道你口中的夏夏在哪。”

蓝忘机目不转睛直视她，神情依旧不变，甚至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这引得章小夏感到古怪。

“条件。”

她立即道:“带我一起去清谈会。”

“好。”

他答应的斩金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和疑惑。

这还是章小夏头一回见循规蹈矩的他这么痛快的答应。

她下意识警惕。

莫不是有什么算计在其中，有什么局在等着她跳下去？

蓝忘机似乎知她所想，唇角的弧度成一条孤傲的直线，他沉声开口:“夏夏于我而言非常重要，你若戏弄我，我定不轻易放过你。”

亲耳听他这句话，章小夏警惕松了些，情绪却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