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的来信

阿玥蜷缩在飘窗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在下雨，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已经从上午十点又睡到下午六点了，她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一个松垮的马尾。

这是她请假在家的第二周。班主任王老师很理解，说"心理健康比功课重要"，让她好好休息。妈妈每天上班前会把早餐温在锅里，留下一张写着"记得吃药"的便利贴。

手机在床头震动了一下。阿玥慢吞吞地爬过去，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

"阿玥，今天的笔记能拍一下吗？我朋友今天没拿手机。"

发信人是"季语"，阿悦的头像还是去年夏天她们在游乐园拍的大头贴，两个女孩对着镜头做鬼脸，笑得没心没肺。

阿玥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自从请假后，她就退出了所有班级群，屏蔽了朋友圈。不是不想联系，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好"是谎言，"我很糟糕"又太沉重。

她放下手机，从床头柜拿起药盒。白色的舍曲林，蓝色的安眠药，还有解郁丸——阿玥真的觉得它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味。蓝色的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味在舌尖蔓延。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一张照片，是曾经阿玥送给阿悦的玩偶：窗台上的库洛米玩偶歪着脑袋，绒毛在夕阳里泛起一圈金边。那只用黑线绣成的右眼总是微微眯起，仿佛藏着什么恶作剧得逞后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它的耳朵软塌塌地垂在粉色头骨两侧，针脚细密的爪垫却突兀地沾着一点巧克力渍——那是昨天小主人偷吃零食时，故意抹在它掌心的罪证。

“我好久没上学了，我好想你。”

阿玥的鼻子突然发酸。阿玥活泼开朗，是班上的开心果；阿悦安静内向，最喜欢画画。她们性格迥异却常常形影不离，同学们都说她俩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组合。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小时候就有了吧。爷爷奶奶在家中的没事找事让父母开始频繁争吵，妈妈总红着眼睛做饭，爸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阿玥常常在凌晨一点父母的争吵声中不安的入睡，第二天上课困得睁不开眼。

到了初二，她开始吃不下饭，画不出画，整夜失眠。有一天早上，她站在镜子前刷牙，突然发现自己在无声地流泪。那天她第一次逃课，躲在美术器材室里哭了一上午。

"抑郁症。"心理咨询室的老师轻声说。爸爸皱着眉问是不是现在孩子太娇气，妈妈偷偷抹眼泪。最后他们同意苏晓暂时请假在家休养。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段语音。阿玥犹豫了好久才点开。

"阿玥，我家马上就要来一个新的小生命了——一只小狸花猫！我到时候可以拍给你。"

阿玥的眼泪砸在杯盖上。她打开微信，手指颤抖着打字："对不起，这么久没回消息..."

删掉。太沉重了。

"期待你的小猫..."

删掉。太客套了。

她咬着嘴唇，终于发出去一句："我好想你。其实我也好久没上学了…"

发完就后悔了，把手机扔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太矫情了，阿悦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会不会...

消息提示音响起。阿玥从被窝里探出手，摸索着抓过手机。

"我超级想你！！！"三个感叹号，后面跟着一连串哭泣的表情包。阿悦絮絮叨叨地讲着小雅给她讲的班上的琐事，好像阿玥只是请了天病假，明天就会回去一样。阿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个..."阿玥鼓起勇气打字，"我可能短时间内回不去学校..."

"我知道啊！"阿悦秒回，"你妈说了，你要好好休息。没关系，我以后可以每天给你转发课堂笔记！对了，你画画了吗？上次你说想尝试水彩..."

阿玥看向墙角蒙尘的画具。她已经两个月没碰画笔了，上次画画还是给阿悦的生日贺图。曾经画画能让她忘记一切烦恼，可现在连拿起铅笔的力气都没有。

"没...画不出来。"她诚实地说。

"没关系！"阿悦发来一张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是两个火柴人手牵手，"看，我画的我们！像不像？等你好了教我画画吧，我请你喝奶茶！"

阿玥噗嗤笑出声。阿悦的画技十年如一日地烂，但这份笨拙的真诚比任何安慰都温暖。她突然很想画画，想用色彩表达这种胸口胀胀的感觉。

"等我好一点...我能来你家玩吗？"阿玥小心翼翼地询问。

"当然可以！随时都可以！"阿悦发来一个欢呼雀跃的表情，"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吃零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阿玥床头的速写本上——那是阿悦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扉页写着"给世界上最会画画的小仙女"。

阿玥拿起速写本和铅笔。她慢慢勾勒出两个女孩的轮廓：一个扎着马尾安静画画，一个短发飞扬手舞足蹈。画到一半，她停下来拍了张照片发给阿悦。

"！！！！！"阿悦回复了一串惊叹号，"这是我吗？太好看了吧！我要把它设成屏保！"

阿玥笑着继续完善画作。铅笔在纸面沙沙作响，久违的创作欲望像春天的嫩芽，悄悄破土而出。

"阿玥，"阿悦突然发来一条语音，声音难得地认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们一样，但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不需要马上好起来，只要每天比昨天好一点点就够了。"

阿玥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不是因为痛苦。她按下录音键："嗯...谢谢你，阿悦。等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学校看，好吗？"

"约定好了！拉钩！"阿悦发来一个小拇指勾在一起的emoji。

阿玥也回了一个相同的表情。她放下手机，继续完成那幅画。阳光洒在画纸上，两个女孩的笑脸渐渐鲜活起来。窗外，乌云散去，天空露出一角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