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茧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阿玥又一次从浅眠中惊醒。

她瞪着天花板上随着窗外车灯忽明忽暗的光斑，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似的窒息感。这是请假的第二个月，也是连续第两个星期失眠到天亮的夜晚。

十四岁，抑郁。阿玥在心里默念这个诊断，像在念某种奇怪的咒语。妈妈拿到诊断书时哭得像个孩子，爸爸则一直沉默地抽烟，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会突然变成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整日蜷缩在床上，像只受伤的小兽。

阿玥翻了个身，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眯起眼睛——23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班级群。指尖悬在图标上方几秒，最终还是划走了。她点开应用商店，漫无目的地浏览着。

《光遇》——一个星辰图案的图标突然闯入视线。评论区清一色的"治愈""温暖""像做了一个美好的梦"这样的评价。阿玥盯着那个下载按钮，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点了下去。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她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下载进度条缓慢爬行时，阿玥起身拉开窗帘一角。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孤独地亮着。她想起小学时和爸爸去郊外露营看到的银河，那时爸爸还说她是自己的小星星。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欲言又止的关心？

"叮"的一声，下载完成了。阿玥蜷回被窝，戴上耳机，点开了那个星辰图标。

黑暗的屏幕突然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如同夜空中苏醒的星辰。空灵的音乐缓缓流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玥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光点汇聚成一个披着斗篷的小人。

"欢迎来到天空王国。"

简短的欢迎词后，她的角色从云层中坠落，轻飘飘地落在一片金色沙滩上。阿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晨岛的阳光透过屏幕照进她黑暗的卧室，仿佛带着温度。白沙细腻得几乎能感受到颗粒的触感，海浪声轻柔地拍打着耳膜。

游戏引导她收集光之翼，学习飞行。阿玥笨拙地操作着角色，跌跌撞撞地跑过沙滩，时不时栽进水里。当她的角色终于歪歪斜斜地飞起来时，一阵奇异的失重感让她抓紧了被子。

"哇..."她小声惊呼，看着自己的小人穿过云层，阳光透过薄云洒在斗篷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远处，其他玩家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拖曳着长长的光尾。

降落在第一个神庙前，阿玥遇到了游戏中的第一个玩家。对方戴着蝴蝶结发型，浅蓝色斗篷在风中轻轻飘动，正坐在石阶上弹奏一首简单的旋律。看到她靠近，对方立刻停止了演奏，头顶冒出几个闪烁的光点。

阿玥不知所措地盯着屏幕。游戏提示她可以点击角色互动，但她犹豫着不敢动作。对方先发起了"点亮"请求，她慌忙点击确认，一瞬间，对方的模样清晰起来——是个比她稍高的角色，蝴蝶结在阳光下轻轻摇晃。

"[新来的光之子？]"对方搬出一个长桌，用游戏内的文字聊天问道。

阿玥咬着下唇，缓慢地打字："[嗯，第一次玩...]"

"[我是长生，]"对方回答，"[要一起探索吗？我可以教你。]"

长生。阿玥默念这个名字，莫名感到一丝安心。她发送了一个点头的表情，看着长生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梦。长生带她飞过晨岛的每个角落，教她如何收集烛光、如何使用表情动作。她们一起冲上最高的云层，又俯冲进碧蓝的海水。阿玥的手指渐渐灵活起来，甚至敢尝试在空中转圈——虽然最后总是摔得四脚朝天。

"[你学得真快！]"长生在她完成一个漂亮的滑翔后夸奖道。

阿玥盯着这行字，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暖意。她已经不记得上次有人夸她是什么时候了。在学校，她几乎是个透明人；在家里，父母的眼神总是充满担忧。而在这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毫不吝啬赞美。

"[因为我有个好老师。]"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发送了这句话。

长生发来一连串笑脸，然后带她来到云野。这里的景色更加壮丽——无边无际的云海在脚下翻滚，巨大的浮空岛屿上散布着古老的建筑。其他玩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弹琴，有的在玩捉迷藏，还有的只是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看风景。

"[要加好友吗？]"在一处开满鲜花的山坡上，长生突然问道。

阿玥的心跳突然加快。自从情绪开始失控，那些班里的同学都渐渐远离了她，好像抑郁症会传染似的。

"[好...]"她小心翼翼地回复，"[但是我不太会操作...]"

长生带她来到一处石台前，游戏提示需要消耗一根蜡烛建立友谊。阿玥看着自己仅有的两根蜡烛，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认。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长生兴奋地转了个圈，"[你可以给我起个备注名。]"

阿玥想了想，输入"长生老师"，然后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了。对方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发来一连串大笑的表情。

她们坐在花丛中，看着游戏里的夕阳缓缓西沉。阿玥发现游戏中的时间流逝和现实同步，窗外真正的黎明也正悄悄到来。

"[为什么来玩光遇？]"长生突然问道。

阿玥的手指僵住了。真实答案太沉重——因为抑郁，因为孤独，因为现实世界让她窒息。她斟酌着词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这里确实很安静，]"长生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我第一次玩的时候也很难过，爸爸刚去世不久。但在光遇里，我找到了继续微笑的勇气。]"

这行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阿玥的心脏。她盯着屏幕，突然感到眼眶发热。耳机里传来游戏轻柔的背景音乐，混合着虚拟世界的风声，却比任何真实的安慰都更直达心底。

"[我...]"她刚打出一个字，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阿玥？你醒着吗？"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我做了你喜欢的玉米粥..."

阿玥条件反射地锁上手机屏幕，仿佛被抓到做坏事的孩子。"...不饿。"她回答，声音闷在枕头里。

门外沉默了几秒。"那...妈妈放在门口，你想吃的时候自己拿，好吗？"

脚步声渐渐远去。阿玥重新打开手机，发现长生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你掉线了吗？]"

"[我在原地等你。]"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最后一条消息让阿玥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她颤抖着打字："[对不起，刚才有人来了...]"

"[不用道歉，]"长生立刻回复，"[要去看彩虹吗？我知道一个秘密地点。]"

阿玥用袖子擦干眼泪，发送了一个点头的表情。长生牵起她角色的手，带她飞向最高的云层。当穿过一片薄雾后，巨大的彩虹横跨整个天际，七彩的光芒映照在她们的斗篷上。

"[送给你，]"长生突然交易给她一根蜡烛，"[这是光遇中最美的风景之一，想和你一起看。]"

阿玥接过蜡烛，看着两个游戏角色并肩坐在云端，彩虹在他们脚下延伸。一种奇怪的感受在胸腔扩散——像是冰雪融化，又像是破茧而出。她突然想起医生说过的话："抑郁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必须独自承担的重量。"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她的被子上。阿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谢谢你，长生老师。]"她认真地打字，"[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早晨。]"

长生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两个像素小人轻轻相拥在彩虹之下。阿玥将手机贴在胸口，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许，只是也许，在这个游戏里，她能找到重新微笑的勇气。

厨房里，妈妈放在门口的粥还冒着热气。阿玥犹豫了一下，伸手端了进来。粥的温度刚好，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似乎不只是因为悲伤。

手机屏幕上，长生的角色依然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在虚拟的晨光中，等待着她的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