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背面的人
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在第三排的课桌上画出一道明暗交界线。阿悦就坐在那道光影的分界处,整个人像是被阳光刻意绕过一样。她的白衬衫校服总是大一号,袖口盖住半个手掌,像一只躲在壳里的寄居蟹。
阿玥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是班主任点名时。她的"到"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前排同学甚至回头确认是否真的有人应答。阿玥注意到她的课本永远包着纯白色的书皮,边角平整得没有一丝折痕——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控制的事情之一。
那时的她还会对同学的玩笑做出反应。虽然只是机械地扯动嘴角,眼睛却始终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直到初二那次体育课,阿玥无意间看见她独自在器材室对着墙壁练习微笑,才明白那些表情都是她精心排练的表演。
无声的求救信号**
初二冬天的晨读课,阿悦的座位开始频繁地空着。当她出现时,总带着一种奇怪的疲惫感,像是通宵跋涉后来到教室。她的课本空白处爬满了纠缠的黑色线条,有些页面被橡皮擦得发毛,却依然固执地写着"救救我"三个字——写满又擦掉,擦掉再写满。
班主任王老师把她的母亲叫来那天,整个办公室都听见了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尖锐的声音:"她就是作!我们小时候哪有什么抑郁症?"透过玻璃窗,看见阿悦正在把自己的手指往后掰,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后来说,那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
阿玥是在一次换座位时发现她手腕上的秘密。那些排列整齐的伤痕像一首无言的五线谱,最新的一道还泛着粉红色。"会留疤的。"她小声说。她只是摇摇头,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比起心里的,这些不算什么。"
在深海边缘拉手
阿玥开始尝试各种笨拙的救援:
- 每天往她抽屉里塞一颗瑞士糖,直到第五天发现它们都化在了课本扉页上,糖纸粘住了她画的小怪兽;
- 硬拽她去操场晒太阳,结果两人在双杠上坐了整个午休,看乌云如何一点点吃掉蓝天;
- 给她传写满蠢话的纸条:"生物老师的假发被风扇吹歪了",她肩膀抖动了几下,突然把脸埋进臂弯里——没人知道那算是笑还是哭。
最严重的那次发生在水彩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画"最快乐的记忆",阿悦的调色盘里只有黑色和深蓝。突然她打翻水杯,冲出了教室。阿玥在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找到她时,她正用指甲抠着手臂上的结痂。"镜子里的我在融化,"她的声音带着水汽,"像被雨淋湿的粉笔画。"
那天阿玥陪她在医务室呆到天黑。校医问起伤痕时,阿悦编了个骑自行车摔倒的谎话。我们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听窗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个秘密在窃窃私语。
裂痕中的萤火
转机来得突然。三月某个周三的放学路上,阿悦突然停下脚步。"校刊上说..."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抑郁症是一种病,不是性格缺陷。"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觉得...去看医生的人...很丢脸吗?"
阿玥愣在原地,书包带子从肩上滑下来。三秒钟的沉默后,她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快吗?我紧张时也这样。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儿童心理科的走廊是薄荷绿色的。阿悦攥着阿玥的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他们会把我关起来吗?"她盯着诊室门上的磨砂玻璃,声音发抖。阿玥晃了晃手腕上她送我的荧光手环——去年夏令营发的,现在已经被洗得发白。"记得吗?"阿玥说,"这东西在越黑的地方越亮。"
诊室里的医生有双温暖的眼睛。当阿悦结结巴巴描述"心里住着一只不停啃噬的仓鼠"时,她认真地点着头,就像在听最普通的主诉。那天我们拿到的不是判决书,而是一张印着向日葵的处方笺。
未完结的句号
她的影子依然带着刺,但那些尖锐的棱角上,现在缠满了柔软的蛛网——那是无数个微小却坚韧的"活下去"的瞬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