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的挂钟秒针跳动声像一柄小锤,不断敲击着阿玥的太阳穴。她盯着面前那沓入学表格,父母和招生主任交谈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片嗡鸣。
"阿玥需要先参加入学评估测试..."
"我们特别安排了心理辅导老师..."
"艺术特长班的名额..."
钢笔在指尖旋转,墨水滴在"既往病史"一栏,晕开成一只黑色的眼睛。林晓萱突然想起许沉手腕上那些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光泽的样子。
"我想报美术选修课。"她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大人的谈话。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母亲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父亲则用那种研究实验数据的眼神打量她。招生主任李女士最先反应过来,红唇弯成夸张的弧度:"当然可以!许老师的课可是最受欢迎的。"
走廊里,阿玥被塞了一叠手册和课表。母亲亦步亦趋地跟着,呼吸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喜悦:"要不要去看看宿舍?给你准备了新的床单..."
"我自己能处理。"她打断母亲,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尖锐。看着母亲瞬间黯淡的眼睛,某种熟悉的愧疚感涌上来,但很快被更熟悉的麻木淹没。
诠心的宿舍楼散发着消毒水和新油漆的混合气味。407房间空荡荡的,靠窗的床位上放着她的行李——父母趁她试听时已经搬来了必需品。阿玥盯着枕头上那个幼稚的星空投影灯,那是她十二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
指甲陷入掌心,但疼痛来得遥远而模糊。林晓萱打开行李箱,在一堆衣物深处摸出那把她偷偷藏起来的美工刀。金属外壳冰凉的温度让她呼吸平稳了些。
"有人吗?"轻快的敲门声响起。门口站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怀里抱着彩虹色的收纳盒,"我是你的室友柏倬语!这是我自己烤的曲奇,要尝尝吗?"
阿玥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身后,美工刀硌在指关节上。柏倬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说:"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低血糖?我这里有巧克力。"
没等回应,这个陌生女孩就自来熟地坐在她床边,从收纳盒里变魔术般掏出各种零食。阿玥注意到她左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隐约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疤痕。
"这是去年留下的。"柏倬语顺着她的视线,大方地展示那些伤痕,"现在每周要去见两次心理医生。对了,你被分到哪个班?"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那些曲奇上,形成细小的光斑。阿玥发现自己接过了那块巧克力,锡纸剥开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还没分班。"
"那明天我带你逛校园吧!"柏倬语的眼镜片上反射着跳跃的光点,"许老师的画室在艺术楼顶层,周三下午向特长生开放。"
听到许沉的名字,阿玥舌尖泛起巧克力的苦涩。那天在中庭,他说"我们不是被困在生活里,而是困在自己对生活的想象里"时,眼神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次日清晨,尖锐的起床铃撕裂梦境。阿玥睁开眼,有瞬间不知身在何处。柏倬语的床铺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枕头上放着张便利贴:"早餐在保温盒里,课表我帮你领了~"
阳光透过薄雾照在课表上,"8:00-9:30 心理评估"几个字格外刺眼。阿玥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在展开时看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PS:许老师问起你哦"。
评估室的白墙让她想起医院的隔离病房。穿着驼色开衫的女医生推来一杯热茶:"我是周医生,我们可以随便聊聊。"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温柔的粗糙感。
"你父母说你有绘画天赋?"
阿玥盯着茶杯里旋转的茶叶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周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素描本,"你能画给我看吗?什么都可以。"
铅笔在纸上划出第一道线时,阿玥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但渐渐地,那些线条开始自主流动——破碎的镜子,缠绕的荆棘,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当她回过神时,周医生正凝视着画作,眼里有某种阿玥读不懂的情绪。
"很痛苦吧?"周医生轻声问,"像被关在自己制造的迷宫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道闸门。阿玥发现自己在说话,讲述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黑暗念头,讲述站在天台边缘时的解脱感,讲述为什么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周医生只是听着,偶尔点头,仿佛这些可怕的坦白再普通不过。
谈话结束时,阿玥精疲力竭,但胸口那块压了她数月的巨石似乎轻了些。周医生送她到门口:"周三下午的艺术治疗小组,希望见到你。"
走廊上,柏倬语像等待主人归来的小狗般蹦跳着迎上来:"怎么样?周医生很厉害吧?她去年救了我的命。"她挽起袖子,佛珠下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现在轮到我来当诠心思远的'希望宣传员'啦!"
阿玥任由自己被拉着穿过长廊。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她错觉那些光斑是许沉画里钻出裂缝的新芽。
周三下午的艺术楼比记忆中更加明亮。顶层画室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学生,有人对着画布发呆,有人激烈地涂抹颜料。许沉站在窗边调色,阳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金边。
"你来了。"他甚至没有抬头,仿佛早预见到这一刻,"角落里有空画架。"
阿玥的指尖拂过各种画具,最后选了最细的勾线笔。空白画布像一片雪原,既令人恐惧又充满可能。她蘸取靛青色颜料,开始画一道道交织的线条——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荆棘迷宫。
"太规整了。"许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伸手调色盘,将一捧清水直接泼在她的画布上。颜料立刻晕染开来,荆棘变成了流动的河流。
阿玥倒吸一口气:"你干什么!"
"意外是艺术的一部分。"许沉的拇指抹开她脸颊溅到的颜料,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人都愣住了。他迅速收回手,"继续画,跟着颜料的流向走。"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失控的色块在阿玥笔下逐渐变成风暴中的海洋,一叶小舟在浪尖颠簸,却固执地没有沉没。当她放下画笔时,发现许沉一直站在身后观看。
"不错。"他轻声说,递来一块干净的毛巾,"下周同一时间?"
回宿舍的路上,阿玥发现自己的脚步比往日轻快。柏倬语叽叽喳喳地说着社团招新的事,而她竟然在考虑要不要参加。经过垃圾箱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扔掉那张被揉皱的课表。
夜深人静时,阿玥从枕头下摸出那把美工刀。月光下,金属外壳泛着冷冽的光。她凝视许久,最终将它锁进了行李箱最底层。窗外,诠心思远校园笼罩在柔和的夜色中,远处艺术楼的轮廓依稀可见。
在某个未上锁的抽屉深处,那个素描本静静躺着,最新一页是幅未完成的画——一个站在裂缝边缘的女孩,脚下不是深渊,而是无数破土而出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