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层的回响

艺术教室的排气扇发出细微嗡鸣，阿玥盯着画布上干涸的钴蓝色颜料，第十三次用刮刀铲去失败的星空。许沉上周布置的命题作业《永恒》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整夜失眠。

"需要帮忙吗？"柏倬语探过头来，她正在用金箔制作梵高风格的向日葵，细碎的金粉落在睫毛上闪闪发亮。

阿玥摇头时，余光瞥见许沉在指导其他学生。他今天穿着墨绿色高领毛衣，衬得手腕皮肤愈发苍白。上周他握住她手腕调整笔触时，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

颜料刀突然在画布上划出尖锐的裂痕。

等回过神来时，阿玥已经冲出了艺术楼。十二月寒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卫衣。行政楼拐角处的暖黄灯光引诱着她，玻璃门内传来《蓝色多瑙河》的旋律。

地理教室像被施了时空魔法。岩层标本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墙上巨幅世界地图被荧光笔标出密密麻麻的路线，窗台上摆着十几盆不同种类的苔藓。最引人注目的是讲台上的水晶洞，紫晶簇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同学，需要创可贴吗？"

阿玥猛地转身，撞翻了一筐火山岩标本。穿卡其色马甲的中年女人正蹲在地上捡石头，圆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角细密的笑纹。"我姓陈，地理课的守墓人。"她举起块纹路奇特的石头，"这是三叠纪的菊石化石，要听听它怎么安慰人吗？"

她本能后退半步，却踩到滚落的玄武岩。陈老师及时扶住她胳膊，掌心有粉笔灰的粗糙触感。"当心，这些石头可比校长的面子还硬。"

温暖突然涌上眼眶，阿玥被自己吓了一跳。陈老师变魔术般从马甲口袋掏出铁盒，推来块枫糖松饼："尝尝？我女儿烤的，她说甜食能骗过大脑的悲伤神经。"

松饼的焦香混着地理教室特有的矿石气息，竟奇异地安抚了躁动的神经。阿玥小口咬着点心，看陈老师将标本分门别类放回木架。她的怀表链子随着动作晃动，表盖上刻着"时光知味"四个篆体字。

"你看这个。"陈老师忽然举起块灰白岩石，"页岩，由四亿年前的泥沙沉积而成。"他用地质锤轻轻敲击，岩石顿时裂成整齐薄片，"每层都封存着当时的生物碎片。"

阿玥接过石片，在灯光下看到细小的贝壳纹路。

"我们的人生也是这样。"陈老师擦拭着水晶洞上的灰尘，"痛苦会一层层沉积，直到有天你发现，那些以为过不去的瞬间，都成了让生命丰富的矿物质。"

窗外传来晚自习的铃声，陈老师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张卫星云图，台风眼在太平洋上缓缓旋转。"下周我们社团要模拟火山喷发实验，要不要来当我的助教？"他眨眨眼，"报酬是独家秘制岩溶蛋糕。"

那天夜里，阿玥梦见自己变成一块燧石。许沉用美术刀在她身上刻下星辰，陈老师却笑着说："别急，让地壳运动来完成剩下的创作。"

次日清晨，她鬼使神差地提前来到地理教室。晨光中，陈老师正在给苔藓喷水，哼着荒腔走板的《喀秋莎》。看到晓萱，她笑着指指储物柜："最下层有惊喜。"

柜子里躺着枚琥珀标本，金黄色的树脂里封着两只牵手的蚂蚁。便签纸上是洒脱的行楷："痛苦终会结晶——你忠实的岩石爱好者老陈"。

当周的心理治疗时，周医生注意到阿玥指甲缝里的黏土痕迹。"开始接触雕塑了？"

"地理课的火山模型。"阿玥不自觉弯起嘴角，"陈老师说岩浆冷却后，会成为最肥沃的土壤。"

那天下午的艺术课上，许沉站在阿玥新画的《地层剖面》前久久驻足。画中少女沉睡在沉积岩层间，发丝里开出晶簇，伤口处涌动着炽热的岩浆。

"你遇到了新的引路人。"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火山灰颜料，在画布边缘留下道浅灰色印记。

傍晚的食堂里，柏倬语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陈老师女儿去年刚考上地质大学？"她舀起勺番茄汤，"他办公桌抽屉里有张老照片，是年轻时的乐队合影哦！"

阿玥望向窗外，地理教室的灯光还亮着。暮色中，陈老师的身影在标本架间移动，像极了在时间长河里打捞珍宝的考古学家。

当晚的日记本上，她画下座正在生长的火山。山脚下有棵银杏树，根系紧紧缠绕着深埋地底的陶瓷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