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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辞

锦书劫

江南三月,烟柳画桥。姑苏城西的柳家宅院里,一树梨花压着青瓦白墙,簌簌落着雪似的花瓣。柳寒烟倚在雕花窗棂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张烫金婚帖,朱砂写就的"李景明"三字刺得眼眶生疼。

"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丫鬟青杏在门外轻声唤道。

寒烟将婚帖塞进袖中,铜镜里映出她今日特意描画的妆容。远山眉黛,胭脂点唇,连素日里随意挽起的青丝也梳成了时兴的飞仙髻。她伸手将一支白玉簪换成鎏金步摇,镜中人顿时添了几分富贵气象。

前厅里,柳老爷正与一位锦袍男子品茗。见寒烟进来,那男子眼睛一亮,手中茶盏险些倾覆。

"寒烟,这位是扬州盐运使李大人的公子。"柳老爷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李公子特意来看你。"

李景明起身作揖,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寒烟垂眸行礼,余光瞥见他鞋面上绣着金线云纹,一双手白胖如藕节,指甲修得极圆润,显是养尊处优惯了。

"久闻柳小姐才名,今日得见,果然..."李景明声音黏腻如蜜,眼神在寒烟腰间流连,"果然名不虚传。"

寒烟袖中的手攥紧了婚帖。三日前父亲宣布这门亲事时,她曾在书房长跪不起。柳老爷摔了最爱的青瓷笔洗:"盐运使掌管江南盐引,你嫁过去,柳家的绸缎庄才能起死回生!"

"...听说沧浪亭今日有诗会?"李景明突然问道。

寒烟心头一跳。姑苏诗会每月初三举办,她常扮作男子前去,以"柳墨"之名与人吟诗作对。这事若被揭穿...

"女儿家去什么诗会。"柳老爷瞪了她一眼,"李公子若感兴趣,不如让寒烟抚琴助兴?"

"小生倒觉得柳小姐这般才情,困于闺阁实在可惜。"李景明笑道,"不如..."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慌张跑来:"老爷!七皇子奉旨南巡,知府大人传话让各家准备接驾!"

柳老爷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寒烟趁机告退,回到闺阁便急急唤来青杏:"快取我的男装来。"

"小姐又要去诗会?"青杏急得跺脚,"今日李公子在..."

"正因他在,我才非去不可。"寒烟拆下步摇,青丝如瀑泻下,"父亲这几日定会拘着我学规矩,今日怕是最后机会了。"

半刻钟后,柳府偏门溜出个青衫书生。寒烟将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她身形本就高挑,束胸后更显清瘦,加上刻意压低的声音,倒像个俊秀少年郎。

沧浪亭临水而建,今日格外热闹。寒烟刚踏入园子,就听见一阵喝彩声。人群中央,一个玄衣男子正在石案上泼墨挥毫。

"好一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有人高声赞叹。

寒烟不由自主走近。那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内容却是改动过的东坡词。玄衣男子搁笔抬头,恰与寒烟四目相对。他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左眉间一道浅疤平添几分凌厉。

"这位兄台似乎有话要说?"男子笑道,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寒烟见他案上墨迹未干,忽生豪情,执笔在旁边续道:"遥想公子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亭中霎时寂静。改词本是雅事,但将"公瑾"改为"公子",分明是调侃对方。玄衣男子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好个促狭书生!"他提笔在寒烟句后续写:"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笔锋一转,竟将调侃化作了自嘲。围观者哄然叫好,寒烟也不禁莞尔。两人你来我往,不多时便写满整张宣纸。有人提议以"春江"为题作诗,玄衣男子朗声道:"我与这位...柳公子?不如联句如何?"

寒烟心头微惊。她并未通名,对方却知她姓柳。转念一想,许是听旁人唤过"柳墨",便也不甚在意。

"江流宛转绕芳甸。"男子起句。

寒烟接道:"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联到第八句时,寒烟察觉有异。这分明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但两人默契地改了词句意境。原诗孤清,他们却写出了金戈铁马之气。当对到"不知江月待何人"时,男子突然停笔,凝视寒烟:"但见长江送流水。"

寒烟心头一震。原句是"但见长江送流水",他却将"长江"改作了"青衫"。青衫,是书生打扮,更是她此刻装束。

诗会散时,夕阳已染红半池春水。寒烟正欲离去,忽见那玄衣男子倚在柳树下:"柳公子可有兴致共饮一杯?"

茶肆临窗的位置,能看见远处官船缓缓驶过运河。男子自称姓萧,行七,家中做绸缎生意。寒烟便顺着说自家经营笔墨铺子。

"柳公子改词的本事,倒像常与姑娘家调笑。"萧七忽然道。

寒烟耳根发热,强自镇定:"萧兄此言差矣。诗词之道,贵在真情实感。"

"哦?"萧七倾身向前,眉间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那柳公子对'多情却被无情恼'一句,可有真情实感?"

这是他们联诗时改过的句子。寒烟正待回应,街上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官兵疾步而来,为首之人看见萧七,竟扑通跪地:"殿下!知府大人寻您多时了!"

茶盏从寒烟手中滑落。殿下?江南地界,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

萧七——不,七皇子萧云璟叹了口气:"本王微服私访,你们这般兴师动众作甚?"转头见寒烟脸色煞白,苦笑道:"柳公子..."

寒烟霍然起身,深施一礼:"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殿下..."话未说完,腕间一紧,已被萧云璟握住。

"你我以诗会友,何谈冒犯?"他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后未时,我还在沧浪亭等你。"

寒烟抽回手夺门而出,耳边嗡嗡作响。转过两条街巷,她才发现腰间玉佩不知何时遗落了——那是母亲留给她的羊脂玉坠,刻着"柳寒烟"三字。

更糟的是,柳府大门前停着李家的马车。寒烟绕到后院翻墙进去,刚落地就被青杏拽住:"小姐!李公子发现您不在,正大发雷霆呢!"

闺阁里,李景明阴沉着脸把玩着一支白玉簪——正是寒烟早上换下的那支。

"柳小姐好雅兴。"他冷笑,"不知是去见哪位'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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