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璟望着那抹青衫消失在长街尽头,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腕间的温度。知府赵康时跪在茶肆门口,额角沁出冷汗:"殿下,您若出了差池,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起来。"萧云璟摩挲着茶盏边缘,忽觉脚下踩到什么硬物。弯腰拾起,竟是一枚羊脂玉佩,莹润如截肪,背面刻着极小却极工整的"柳寒烟"三字。
"柳...寒烟?"他眉心微蹙。方才那少年自称柳墨,这名字从何而来?
"殿下,该回行辕了。"侍卫低声提醒。
萧云璟将玉佩收入袖中,临出茶肆时忽又折返,指着方才二人联句的宣纸:"把这个裱起来,送去沧浪亭挂着。"
暮色渐浓,柳府后院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查!给我查清楚那野男人是谁!"李景明将白玉簪拍在案几上,簪头雕着的梨花应声而裂。柳老爷赔着笑奉茶,被他一把掀翻。
寒烟立在屏风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青杏悄悄扯她衣袖,递来一张字条——是沧浪亭的书童送来的,上面只一句诗:"多情却似总无情"。
她心头一跳,这是他们联句时的改词。那人在找她。
"柳小姐。"李景明突然转过屏风,胖脸上挤出个笑,"三日后纳征,家父备了珊瑚树一对,东珠十斛..."他凑近寒烟耳畔,声音陡然阴冷:"你若再敢出门,我就让苏州城都知道,柳家小姐是个..."
"李公子慎言。"寒烟后退半步,袖中手却止不住发抖。她早该想到,女扮男装之事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夜深人静时,寒烟推开妆奁暗格,取出积攒多年的银票。这是她偷偷变卖诗画所得,原想用作逃婚盘缠。窗外忽然传来嘈杂声,隐约听见"盐引""查封"等字眼。她贴着窗缝望去,只见父亲被衙役推搡着押上马车,母亲瘫坐在地哭喊。
"小姐!"青杏跌跌撞撞冲进来,"官府说咱家绸缎庄的盐引是假的,老爷被带走了!"
寒烟脑中轰然。盐引乃盐运使签发,李家...这是要赶尽杀绝!
天蒙蒙亮时,李景明带着管家登门。他大剌剌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将一纸文书推过来:"柳小姐,只要按下手印,柳老爷今晚就能回来。"
文书上写着婚期提前至三日后的字样。寒烟盯着那方朱砂印泥,忽然轻笑出声:"李公子好手段。"
"不敢当。"李景明把玩着那支断簪,"听闻七皇子近日在查盐政,你说...若他知道柳家伪造盐引..."
寒烟猛地抬头。七皇子?沧浪亭那日官兵喊的"殿下"...
"我嫁。"她突然打断他,伸手蘸了印泥,"但有个条件——我要见父亲一面。"
李景明眯起眼,忽见她眼角泪痣在晨光中如一滴血,莫名心头一悸:"...好。"
待李家众人离去,寒烟立即唤来青杏:"去沧浪亭找管事的,就说..."她咬了咬唇,"就说柳墨要见那位改词的公子,只今日午时。"
窗外雨打梨花,零落成泥。她缓缓展开那张字条,在背面续写道:"唯觉樽前笑不成"。
柳府正厅,李景明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敲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老爷。
"柳世伯,您这盐引……是从哪儿弄来的?"
柳老爷面色灰败,官袍上还沾着牢狱里的稻草屑,声音沙哑:"李公子,柳家与你们合作多年,何苦赶尽杀绝?"
李景明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屏风后——那里立着一道纤细身影,正是寒烟。
"柳小姐,令尊能回来,可全靠我的'斡旋'。"他故意咬重最后二字,从袖中抽出一纸婚书,"三日后大婚,您可别忘了。"
寒烟垂眸不语,袖中手指却攥得发白。
沧浪亭畔,萧云璟负手而立,望着湖面涟漪怔忡出神。
侍卫低声禀报:"殿下,查清了,那枚玉佩是柳家小姐柳寒烟的。"
"柳寒烟?"他眉峰微动,"柳墨……寒烟……"
"可要登门拜访?"
萧云璟沉吟片刻,忽而摇头:"不必惊动,先去看看。"
柳府后院,寒烟正伏案疾书,忽听青杏慌张跑来:"小姐!外头有位萧公子求见,说是……说是诗会故人!"
笔尖一顿,墨汁洇透宣纸。
寒烟倏地起身,却又猛地停住——她此刻是待嫁之身,若贸然见外男,李家必会借题发挥。
"就说我病了,不宜见客。"她咬牙道,"让如霜去应付。"
花厅内,萧云璟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柳如霜一袭粉衫,娇怯行礼,腰间赫然挂着那枚羊脂玉佩。
"柳姑娘,沧浪亭一别,可还安好?"他试探道。
如霜一怔,随即柔柔一笑:"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不曾去过沧浪亭。"
萧云璟眸光一沉。
不对。
那日"柳墨"的眼神清冽如雪,谈吐洒脱不羁,绝非这般矫揉造作。
可玉佩为何在她身上?
夜深人静,寒烟悄悄推开西厢房的窗,一道黑影轻巧跃入——正是沧浪亭的书童阿墨。
"柳公子,您要的盐引账册,我偷出来了。"阿墨压低声音,"李家确实在私贩官盐。"
寒烟快速翻阅,指尖停在某一页,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她冷笑,"李景明逼婚,不过是想吞了柳家的漕运线!"
萧云璟站在驿馆窗前,手中玉佩温润生光。
侍卫匆匆进门:"殿下,查到了!柳家二小姐柳如霜是庶出,而嫡长女柳寒烟——"
"如何?"
"三日后,嫁予盐运使之子李景明。"
"啪"的一声,玉佩被重重按在案上。
萧云璟眸色晦暗:"备轿,明日再去柳府。"
小姐,该梳妆了。"
青杏捧着嫁衣的手在发抖。金线绣的鸾凤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要挣脱锦缎飞走。寒烟盯着铜镜,任由喜娘在她脸上涂抹胭脂。
"新娘子笑一笑呀!"喜娘蘸了桂花油,将她额前碎发抿得光亮。
寒烟唇角弯起,眼底却凝着冰。嫁衣宽袖中,一卷账册紧贴手腕——那是能要李家满门性命的证据。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闷雷碾过青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