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艳的一道光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孤儿院的梧桐树上时，姜淑艳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绘本。小糖豆举着书跑过来，羊角辫上的蝴蝶发卡晃得她眼花——那是林右送她的同款，此刻正静静躺在她抽屉最底层。

　　“姜姐姐，这书里的王子为什么喜欢骑士呀？”小女孩指着插画里交叠的影子，奶声奶气的问题让整个房间突然安静。

　　姜淑艳摸了摸小糖豆的头，指尖掠过她发间的碎叶：“因为骑士能保护王子呀。就像姜姐姐保护你们，对不对？”

　　孩子们哄笑着散开，唯有靠窗的妍希没动。这个总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正用炭笔在素描本上涂画，线条粗粝得像道伤疤。姜淑艳凑近时，看见纸上是两个牵着手的女孩，其中一个的马尾辫上，别着枚发光的蝴蝶发卡。

　　“画得真好。”她轻声说，指尖拂过画中女孩扬起的嘴角。妍希猛地合上本子，耳尖泛起薄红，却在抬头时，将块水果糖塞进她手里：“给你，草莓味的。”

　　糖纸在指间沙沙作响的瞬间，姜淑艳想起三个月前的慈善晚会。那时她还躲在消防通道哭，是妍希递来包纸巾，指尖的纹身若隐若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朵燃烧的玫瑰，和女孩背包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淑艳，严氏集团的修缮款到了！”李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有位姓严的先生捐了二十台电脑！”

　　钢笔在教案本上洇开小片墨渍。姜淑艳盯着“严贺”两个字，忽然想起上周林右在茶水间说的话：“俺跟严总说啦，孤儿院的孩子们该学打字！”男人说这话时，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胡辣汤，眼睛亮得像老家的星星。

　　手机在口袋震动，是出版社发来的消息：【您的短篇《雨夜里的糖纸船》入选年度文集，需参加签售会。】她摸出抽屉里的糖纸船，七年前严贺给的咖啡包装纸早已泛黄，却依然能看清背面他随手画的小猫。

　　“姜姐姐，有人找你！”小糖豆的尖叫打断思绪。姜淑艳转身时，看见妍希靠在门框上，黑色卫衣换成了利落的皮夹克，袖口露出半朵玫瑰纹身：“去吗？我的乐队今晚有演出。”

　　地下酒吧的霓虹映在妍希瞳孔里时，姜淑艳才发现她眼尾有颗泪痣。女孩握着吉他的样子像团燃烧的火，指尖扫过琴弦的瞬间，沙哑的歌声里混着威士忌的味道：“你是我荒芜宇宙里的玫瑰，是我不敢触碰的光……”

　　聚光灯突然打在姜淑艳身上。她攥着啤酒瓶的手猛地收紧，听见周围人起哄的声音，却在与妍希对视的刹那，看见女孩眼底跳动的光——那光不像严贺的温柔，也不像林右的炽热，却像团小火苗，轻轻挠着她的心尖。

　　“这首歌，送给我喜欢的人。”妍希对着话筒笑，耳钉在灯光下闪了闪，“她像糖纸船，又像带刺的玫瑰。”

　　啤酒顺着瓶身滑进掌心，姜淑艳忽然想起林右说过的话：“俺老家的胡辣汤，辣里带酸，酸里又透着甜，喝一口能暖到心窝里。”此刻她胃里翻涌的，竟也是这般复杂的滋味——原来除了追逐太阳，她也能成为别人的月亮。

　　演出结束时，暴雨又倾盆而下。妍希将皮夹克披在她肩上，指尖擦过她耳垂：“怕吗？”

　　“不怕。”姜淑艳仰头看雨，任由雨水顺着下巴滑落，“我以前总以为，光只能从天上掉下来。”她摸出兜里的草莓糖，塞进妍希嘴里，“后来才知道，光也能自己种出来。”

　　女孩咬糖的声音清脆如铃，忽然抓住她的手往雨里跑。姜淑艳听见自己的笑声混着雨声，看见妍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路灯下闪着光，忽然想起孤儿院里那本没结局的童话——原来骑士不一定要嫁给王子，她也可以牵起另个骑士的手，在雨中跳支笨拙的舞。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姜淑艳看着妍希狼吞虎咽吃着关东煮，忽然笑出声。女孩腮帮鼓得像仓鼠，却在看见她笑时，认真地说：“淑艳，你的眼睛在发光。”

　　“是吗？”她凑近玻璃，看见自己眼底映着便利店暖黄的光，还有妍希沾着海苔碎的嘴角。七年前那个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小女孩，大概永远想不到，有天她会和另个女孩坐在这儿，分吃最后一串鱼蛋。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严贺发来的消息：【林助理说你喜欢焦糖巧克力，以后每月会寄两箱去孤儿院。】她盯着屏幕轻笑，指尖飞快打字：【谢谢严总，不过以后不用了。我找到了更甜的光。】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妍希忽然指着电视惊呼：“快看！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哭得好惨！”

　　姜淑艳抬头，看见新闻里严贺正在接受采访。男人眼底泛着红，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手里攥着枚猫眼石袖扣——那是林右昨天在办公室打盹时，随手摘下来玩的。

　　“严先生，听说您取消了和姜小姐的合作？”记者的问题让妍希猛地转头。

　　严贺的喉结滚动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光，不属于我。”他低头看着袖扣，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但只要她能找到自己的光，就够了。”

　　便利店的微波炉“叮”地响了。姜淑艳看着妍希蹦跳着去取热好的饭团，忽然明白严贺话里的意思——原来爱不是占有，而是看见对方眼里的光，然后轻轻推她向那束光奔跑。

　　雨停时，两人踩着水洼往孤儿院走。妍希忽然哼起那首没唱完的歌，姜淑艳跟着轻轻和，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敲出欢快的节奏。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妍希的交叠在一起，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在泥土里悄悄缠绕。

　　“淑艳，你知道吗？”妍希忽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枚蝴蝶发卡别在她头发上，“你笑起来的时候，比我的吉他还亮。”

　　晨风吹起姜淑艳的马尾，新别上的发卡闪着微光。她摸出包里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致我的光——你是草莓味的雨，是永不熄灭的篝火，是我亲手种下的月亮。”

　　远处传来孤儿院的钟声，姜淑艳牵着妍希的手跑起来。

　　而她知道，这束光，再也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