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演出最难的舞蹈部分终于落幕,明日她将以一段轻松愉悦的小提琴独奏续写舞台的光彩。
钢七连的战士们拖着疲惫又兴奋的身躯列队归营,小马扎在石板路上磕碰出零星的闷响。
行至半途,队伍忽然停滞——二班全员被留在了原地,整齐划一的俯卧撑动作在夕阳下起伏,仿佛一片被骤雨压弯又倔强弹起的麦浪。
众人面面相觑,眉间堆满疑惑。
有人嘀咕着“这罚得没头没脑”,有人踮脚张望那抹被汗水浸透的迷彩背影。
三班宿舍内,白铁军刚甩掉作训帽便猛拍脑门,惊得甘小宁刚捧起的水壶险些脱手:“老白,你葫芦里又装什么药?”
白铁军眯眼卖关子,嘴角翘起狡黠的弧度:“二班遭罚的缘由,我猜着了八九成”
甘小宁挑眉冷笑:“还能为啥?准是他们又捅了篓子——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正弯腰擦拭鞋尖,闻言抬头挠头憨笑:“这我可猜不着,咱班可没听见啥动静”
白铁军摇头晃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第一个舞蹈收尾时,那声流氓哨尖得刺耳,分明是从二班队列方向窜出来的!我赌十包烟,定是张虎那混小子干的,平日里嬉皮笑脸没正形,集合迟到还吹口哨撩拨女兵,这回指定是他触了霉头!”
甘小宁沉吟片刻,眼底渐亮:“对!上次队列评比他故意踢乱正步节奏,指导员训话时他还缩在队列里扮鬼脸”
许三多仍沉默,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线。
正此时,史今推门而入,作训帽檐压得低低的,伍六一倚墙而立,目光似淬了冰:“都聚在这儿嚼舌根?想集体加训?”
白铁军缩了缩脖子,众人霎时噤声。
伍六一嗤笑出声:“不过二班那帮刺头,不压压他们的野性,骨头就该长到天上去了”
史今横他一眼,斥道:“少煽风点火!都收拾利落些——刚接通知,今晚连队与文工团会餐,别给我连队丢脸!”
话音未落,宿舍陡然沸腾。
甘小宁的毛巾摔在脸盆里溅起水花,许三多怔愣片刻,耳尖蓦然泛红,战士们争先恐后挤向洗漱间,镜前反复捋平衣襟褶皱,有人甚至翻出许久不用的发蜡,指尖蘸了细抹——文工团此次来了十几个女兵,个个眉眼灵动似画中人,若能有佳人青眼相加...这念头让一屋子糙汉子心跳都欢快了几分。
史今望着这群瞬间活络的“猴儿兵”,终是摇头轻笑,眼底却泛起暖意。
夕阳将训练场的尘土染作熔金,钢七连的食堂早已褪去往日的粗犷,被战士们装点得焕然一新。
迷彩网在晚风中舒展成片片绿浪,支起的遮阳棚下,斑驳的搪瓷碗与泛黄搪瓷杯列队整齐,仿佛等待检阅的士兵。
白铁军不知从哪儿翻出野战伪装网,拧成彩带横贯食堂,横幅上“欢迎文工团战友”的墨字被风一撩,簌簌颤动,像一串跃动的音符。
炊事班灶台上飘来的香气勾人魂魄——红烧肉炖土豆咕嘟着油亮酱色,辣椒炒蛋的焦香裹着辣味直往人鼻腔钻。
这些钢七连的招牌菜被码在方桌四角,粗瓷盘边沿还沾着灶火余温。
文工团带来的水果沙拉与桂花糕却矜持地踞守桌心,鲜红的草莓、碧绿的猕猴桃切作星子模样,桂花糕上凝着琥珀色的蜜渍,恰似一簇打翻的颜料盒,泼溅在满室绿军装的底色之上,柔化了钢筋铁骨般的军营棱角。
甘小宁用胳膊肘碰了碰许三多的肋间,压着嗓子笑:“瞧头排那个长得跟天仙一样的,是不是昨儿个找你的姜……”话音未落,许三多耳尖发烫,匆匆瞥了姜白欢一眼,又立刻将下巴埋进领口,脖颈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全体都有!立正——!”高城一声口令如刀劈下,队列瞬间绷成两排钢板,连鞋尖扬起的尘灰都齐整如一。
文工团鱼贯而入时,踏出的脚步声在食堂顶梁上交响,仿佛敲出一串未谱完的军乐前奏。
洪兴国踏上前台,腰杆挺得比旗杆更直。
他抬手压下此起彼伏的掌声,声线在暮色中淬出金属光泽:“诸位战友!钢七连的汉子们用钢枪守山河,今日却要用这粗瓷碗,盛满对文工团战友的热忱!你们的舞是战鼓,你们的歌是号角,上级让我们共饮一壶酒,就是要让我们明白——艺术的芬芳与钢枪的寒光,都是军魂的骨血!”
他高举搪瓷杯,杯中茶水映着斜阳,碎成粼粼的金箔:“
第一杯!敬文工团踏尘而来,为铁血营盘添彩;
第二杯!敬钢七连与文工团鱼水情深,如钢钉铆进同一块阵地;
第三杯!敬咱头顶同一片星空,脚下同一寸国土——保家卫国的长城,永远不朽!”
“咣——!”搪瓷杯相撞的脆响炸开,吼声震得檐下的铁桶嗡嗡作响,文工团的姑娘们也被这气势掀得热血翻涌,纷纷举杯相迎。
高城的目光掠过杯沿,姜白欢正与身旁女兵咬耳轻笑,发梢沾着几粒随风飘落的伪装网碎絮,像沾了星尘。
“全体都有!坐下!开饭——!”
口令落地,绿浪般的迷彩服终于溃散成欢闹的潮,红烧肉的酱香混着桂花糕的甜腻在鼻尖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