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天已过去整整三日,姜白欢仍如困在琥珀中的蝶,被无形的恐惧与钝痛钉在安全屋的阴影里,她蜷缩在床角,指尖深深掐进膝盖的软肉,耳畔那砂纸摩擦般的低语却始终盘旋不去——
“我叫沙玛,你哥哥很好…只可惜…死了”
“你骗我”姜白欢脑子瞬间嗡嗡作响,眼睛也跟着一红,赶忙反驳道。
沙玛艰难的摇了摇头,道:“他太倔了…多次想逃跑,来了不到两年…便没挺过去…他和我说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他还说不知道妹妹会数到一百了没有”
袁朗推开门的刹那,正撞见女孩睫毛在眼下投下颤抖的阴影。
他靴子碾过地板的碎步声刻意放轻,最终停在床边,将掌心覆上她冰凉的后颈…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中,他嗓音裹着一层暖雾:"在想沙玛的话?"
姜白欢的头颅似被锈蚀的机械,缓慢仰起又垂下,发丝凌乱地垂落如鸦羽,袁朗的拇指抚过她眼角的泪痕——尚未凝结的湿润,像晨露悬在蛛网上。
"我们查实了边境线旁的村落"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但根据加密档案显示,那仅是组织的据点之一,沙玛不过是中层执行者,真正的巢穴…可能深藏在更晦暗的裂隙里"
姜白欢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攥住袁朗的袖口,力度大得近乎要将布料扯裂。
她知道,这场血色棋局远未落幕——袁朗肩章上的银鹰、窗外巡逻的警灯,皆是永夜中的孤星,而沙玛临终时泄露的隐秘数字,如匕首刺入心脏:哥哥的童谣密码,永远停在了某个被电刑烙焦的深夜。
她突然扑进袁朗怀中,眼泪决堤般濡湿他肩头的衣料,悲伤如潮水将她吞没:哥哥哄她数数的童声、沙玛濒死时瞳孔中的暗红…所有碎片在胸腔里绞成血肉模糊的漩涡。
袁朗的臂弯如铁铸的锚,稳稳托住她溃散的重量,掌心拍背的节奏与远处警笛的鸣响,在混沌中织出微弱的秩序。
她贪婪地汲取着体温,仿佛这是最后一块浮木,而袁朗沉默的胸膛,正成为这末日战场中,永不坍塌的堡垒。
……
姜白欢搀扶着父母,为姜白乐办理了死亡证明以及葬礼。
她的双眸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空洞的迷雾,凝视着哥哥定格在九岁的遗像——那张笑脸仍如春日暖阳般灿烂,可触到的却是照片表面冷硬的冰霜。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相框,仿佛还能捕捉到哥哥替她擦去眼泪时的温度,或是将她举高高时掌心的粗糙。
袁朗静默地立于她身侧,掌心缓缓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他深知此刻的语言皆是虚妄,唯有体温的传递能筑起一丝堤坝,拦住她即将溃堤的悲伤。
姜父姜母佝偻的身影在灵堂昏暗的灯光下更显佝偻,他们的目光如同枯井,绝望与麻木在皱纹间淤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似一把钝刀在血肉中反复拉扯。
葬礼落幕,姜白欢独自踱至儿时常与哥哥嬉戏的河边。
暮色将河水染成铅灰色,她蜷在湿冷的石头上,望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如同记忆被重新搅起的漩涡。
哥哥教她叠纸船时哼的歌谣、捉萤火虫时溅起的水花、在暴雨中背她回家的喘息......那些鲜活的声音与触感,此刻却被一具小小的棺木永远隔在了彼岸。
夜色彻底吞没河岸时,袁朗寻到了她。
他未发一言,只是将外套裹在她肩头,布料上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余烬。
“夜深了,当心着凉”他的嗓音像浸过温水的绸缎,轻轻拂过她绷紧的神经。
姜白欢仰头望他,泪珠在睫毛上凝结成晶莹的琥珀:“袁朗,我这次……真的再也没有哥哥了”她的哽咽如破碎的琉璃,在寂静中迸出刺耳的棱角。
袁朗将她揽入怀中,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
“你哥一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凝望着你,他盼着你挺直脊梁,把那些罪恶撕开曝晒在阳光下——而不是蜷缩在悲伤里,让他走得不安”他的话语如一根银针,刺破她混沌的思绪。
姜白欢倚在他胸膛,听着心跳与流水声渐渐重叠。连日来的惊惶与疲惫终于寻到一处港湾,哪怕只是短暂的停泊。
袁朗因事务不得不翌日离去,姜白欢则留在家中,试图用笨拙的陪伴融化父母凝固的哀痛,她明白,有些伤口注定要溃烂许久才能结痂,但哥哥留下的光,或许会成为她跋涉长夜时永不熄灭的萤火。
再次回到文工团时,姜白欢的脚步虚浮了一瞬。
仿佛被一场粘稠的噩梦裹挟许久,此刻推开排练厅的门,扑面而来的明亮日光与熟悉的松香木地板气息,才让她确认自己真正回到了现实。
指尖触到门框的冰凉纹路,那些在混沌中挣扎的记忆碎片,终于缓缓沉淀。
"白欢,家里真没事了吧?"周书娣几乎是小跑着迎上来,眼底的担忧凝成细密的血丝。
她向来圆润的脸上因为着急上火都冒出了几颗红痘痘,像熟透的樱桃缀在白皙的皮肤上,连说话时都下意识用指尖摩挲着那些凸起。
姜白欢望着她这副模样,心头暖意如春溪潺流,摇头时唇角弯出月牙弧度:"嗯,都解决了"
周书娣的肩头骤然松弛,长吁一口气时,食堂方向飘来的红烧肉香气恰好钻入鼻腔。
"那你可得好好补补!"她不由分说拽着姜白欢的衣袖往食堂走,指尖还戳了戳对方清瘦的手腕,"你看你,出去一趟瘦得都能摸到骨头了,我这几天急得吃不下饭,反倒脸上爆痘——哎,咱们这叫同病相怜!"
饭后宿舍里,姜白欢蜷进床铺。
棉被上晒过的阳光味裹住她,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声絮语,思绪半晌…她终于敢放任自己沉入这片刻的安宁,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
下午排练厅的镜墙将她的身影无限延展。
旋转时裙摆绽如莲,跃起时足尖点地的刹那,汗水从额角滑落,在空中划出晶亮的弧线,她把自己彻底揉进舞蹈里,每一个动作都裹挟着未言的伤痛与释然。
结束时,队友们围拢过来夸赞她状态回春,她笑着摆手,湿透的衣襟贴在后背,却觉得那汗渍是某种新生印记。
几日后黄昏
姜白欢拎水壶经过宿舍楼下时,忽见高城斜倚在老槐树旁,他军装笔挺的轮廓被夕阳镀上金边,影子却拖得细长,像一根无声的弦。
她心头微颤,这才惊觉自己竟将这段感情搁置许久——那些焦灼的日子里,连思念都成了奢侈。
"怎么来了?"她走近时,他正低头思绪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才抬头。
目光交汇的刹那,他眼底的质问与心疼交织成网:"家里出事,为何不让我分担?"话音未落,指尖已抚上她下颌——那里不知何时瘦得能摸到骨棱。
姜白欢望着他,喉头忽然哽住。"你那几日有任务...况且确实已经解决了"她轻声解释,声音却像浸了水的棉絮。
高城沉默着将她纳入怀中,军装布料粗粝的触感蹭在她脸颊,却奇异地令人安心,他下颌抵在她发顶,喃喃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扛,好吗?我希望成为你的依靠,而且你家里出事…我这个男朋友却是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说到后面语气中带着委屈。
姜白欢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忽然觉得这段被遗忘的时光,原来一直在此处等她,暮色渐浓,两人影子交融成一片,仿佛天生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