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的梧桐巷里，哪吒单脚支着山地车，校服领口随意敞着，露出半截银链在锁骨间晃荡。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冰镇汽水，喉结滚动时带起清脆的玻璃碰撞声。
七点十五分，第三片梧桐叶擦过车筐的瞬间，巷口准时传来帆布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
"又戴这个丑发卡。"哪吒把易拉罐捏得咔咔响，看着晨光里走来的身影挑眉。
敖丙校服扣子永远系到最上面一颗，蓝白布料裹着清瘦腰线，发间那枚贝壳发卡随着步伐忽闪，像是把整个浅水湾的粼粼波光都别在了鬓角。
敖丙目不斜视地经过，刘海在瓷白的脸上投下细小阴影："上个月你往我笔袋塞青蛙的时候，它救了你一命。"
"那叫中华蟾蜍。"哪吒蹬着车慢悠悠跟在他身侧，车头一歪把对方逼到墙边，"生物课代表连这个都分不清？"他突然伸手扯住敖丙书包上晃荡的玉藕挂件，"要不要哥哥教你......"
"啪"。
敖丙拍开他的手，耳尖泛起薄红："这是上周才换的绳子。"晨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间一点朱砂痣。
巷子深处飘来桂花糖的甜香，混着哪吒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在九月的晨风里酿成某种醉人的酒。
教学楼前的樱花树还在落着最后的花瓣。哪吒单肩挎着书包晃进后门时，正看见三五个女生围在敖丙桌前。
为首的短发姑娘指尖点在数学练习册上，马尾辫随笑声轻轻摇晃。
"敖同学这道题能再讲一遍吗？辅助线到底画在哪里呀？"
玻璃窗突然被篮球砸得哐当震响。哪吒倚在走廊护栏上转着篮球，腕间红绳缠着蜜色皮肤格外扎眼。"课代表，"他屈指叩了叩窗台，"老张让你去数竞赛卷。"
女生们作鸟兽散的瞬间，哪吒瞥见敖丙悄悄把被蹭歪的笔袋摆回原位。
那人总是这样，明明讨厌被触碰，却连拒绝都温柔得让人生气。
"第几次了？"敖丙整理着被碰乱的课本，声音轻得像樱花落在试卷上，"张老师今天请假。"
哪吒大剌剌跨坐在他前桌，反手从校服口袋摸出颗薄荷糖。
塑料糖纸撕开时发出清脆响声："年级第一也学会撒谎了？"他把糖球抵在虎牙间咬得咯吱响，"刚路过办公室，看见你在物理竞赛报名表上......"
上课铃骤然响起。数学老师夹着三角板迈进教室时，哪吒正把敖丙的橡皮弹到第三组过道。
晨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影子叠在课桌中央，像两株暗自较劲的藤蔓。
"随堂测验。"李老师敲敲黑板，"最后五道大题，下课交。"
敖丙刚翻开练习本，就感觉后颈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哪吒的自动铅笔从桌缝里探出来，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银弧。
-在草稿纸上写：赌吗？
-笔尖戳了戳他后背：老规矩？
敖丙睫毛颤了颤，在试卷边缘画了个小小的叉。
这是他们从初二养成的游戏。当哪吒用铅笔戳他后背，就意味着要赌谁先解完所有题目。
赌注有时候是冰柜里最后一支红豆冰，有时候是周末去图书馆占座——虽然最后总会变成哪吒枕着他肩膀补觉。
笔尖突然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这次赌物理竞赛名额怎么样？
敖丙猛地转头，正撞进哪吒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那人笑得露出虎牙，指尖转着铅笔像转着一柄剑。
阳光从他指缝漏下来，在敖丙的演算纸上洒下一串跃动的光斑。
李老师重重咳嗽一声。
敖丙转回去时耳尖已经红透。他捏紧自动铅笔，在几何图形间画出一道凌厉的辅助线。
就知道这混蛋突然报名物理竞赛没安好心，上周明明还说要翘掉所有补习去打街机。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哪吒支着下巴看前方案发下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突然在第七题题干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哪吒闹海。
敖丙解题时总喜欢用指尖卷发尾，蓝灰色发丝缠绕在葱白指节上，让人想起博物馆玻璃柜里的青花瓷。
还剩最后一道函数题时，哪吒突然踢了踢敖丙的椅子腿。他把自己草稿纸从桌底塞过去，上面赫然画着坐标系里的爱心函数图像。
敖丙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小墨点。他抿着唇把草稿纸团成球扔回去，却在展开时发现背面写着真正的解题思路——用逆向思维从结果倒推，比常规解法整整少三个步骤。
下课铃响时，哪吒把两人试卷拍在讲台上，转身时校服衣摆扫过敖丙的课桌。他倚着门框咬开第二颗薄荷糖，看着敖丙被女生们再次围住。
阳光把走廊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他忽然想起初三那个暴雨天，敖丙蹲在器材室给他包扎膝盖时，发间也是这么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天台上晾着的校服在风里鼓成帆。敖丙咬着食堂的豆沙包，看哪吒用树枝在水泥地上画满物理公式。"喂，"他突然开口，"为什么突然要参加竞赛？"
哪吒把树枝折成两截扔进垃圾桶，反手撑在晾衣绳上："听说冠军能去杭州集训两周。"他凑近时身上还带着篮球场的塑胶味，"你猜钱塘江的潮水，能不能把某些小古板冲得活泼点？"
敖丙的豆沙包"啪嗒"掉在习题册上。他慌忙去捡，却听见头顶传来闷笑。
哪吒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逗你的。只是想到某人上次在海洋馆，盯着虎鲸标本看了四十分钟......"
"我没有。"
"睫毛抖了三十七下。"
"你数这个做什么？"
"闲得慌。"
风突然大起来，晾着的校服扑簌簌作响。哪吒的指尖擦过敖丙手背去够被吹跑的草稿纸，那上面还画着爱心函数图像。
敖丙猛地缩回手，却听见"刺啦"一声——他的校服衬衫勾住了哪吒的银链子。
蝉鸣突然震耳欲聋。哪吒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别动，缠住头发了。"敖丙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顺着发丝渗进头皮。
那枚贝壳发卡"咔嗒"一声落在天台积水里，溅起的光斑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
...
暮色浸透教室时，哪吒正把敖丙堵在储物柜前。他指尖转着物理竞赛报名表，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痂的擦伤——那是昨天翻墙给敖丙买桂花糕时蹭的。
"敢赌吗？"他屈膝顶住柜门，"我要是拿了冠军......"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敖丙的蓝发沾了水汽，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他伸手去抢报名表，却被哪吒举过头顶。储物柜的金属门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像被雨水晕开的水彩画。
"你要是输了，"敖丙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就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完。"
哪吒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雨滴打在走廊的绿萝叶子上，他闻见敖丙校服上永远洗不掉的薄荷香。
远处传来放学的喧闹声，而他的心跳声震得胸腔发痛。
梧桐巷的路灯次第亮起时，哪吒看着两人被拉长的影子，突然把什么塞进敖丙手心。
是那枚沾了天台雨水的贝壳发卡，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掌心，像月亮碎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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