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开端

图书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冷气混着旧纸浆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昭把照片复印件夹进笔记本，指尖在"1999.6摄于青屿"的钢笔字迹上停留片刻。三楼地方志阅览区的橡木长桌积着薄灰，她抽出《青屿镇志》时，封面扑簌簌落下几片干枯的夹竹桃花瓣。

"向日葵种植区......"钢笔尖在便签纸上划出细小的沙沙声。1999年的青屿镇地图已经发脆，三个红圈逐渐覆盖标注着花田的区域。第一个是镇郊农场，照片里铸铁雕花的窗框与农场的简易板房明显不符；第二个是中心小学植物园，但背景里模糊的尖顶建筑——

钢笔突然在第三个红圈上洇开墨点。青山疗养院的建筑图纸插页里，维多利亚风格的拱窗与照片完全吻合。林昭用尺子比对着窗棂分割比例，玻璃灯罩投下的网状阴影在她手背上颤动。图纸边角标注着"2003年拆除"，但照片里女人身后的向日葵花田明明阳光灿烂。

"在看什么？"

管理员的声音惊得她差点碰翻墨水瓶。老人正把一摞县志放回书架，工作证吊绳上沾着茶渍。"青山疗养院啊，"他眯眼看向图纸，"现在叫第七人民医院了。当年火灾后重建，把西区向日葵园改成了停车场。"枯瘦的手指突然停在某页，"你倒是提醒我了，二十年前那场......"

林昭的呼吸凝在胸口。老人却转身去接电话，剩下半句话碎在走廊的回音里。她迅速用手机拍下图纸，闪光灯亮起的刹那，玻璃窗上突然映出书架间的黑影——有人飞快缩回了探出的肩膀。

钢笔从指间滑落。那个转身的弧度她太熟悉了，上周在器材室，周明也是这样把滴血的手腕藏进袖管。林昭假装整理书包，余光里那道影子始终隔着两排书架移动，像月光下尾随船只的鲨鱼鳍。

禁音文献区的金属门需要刷卡进入。林昭用学生证刷开门的瞬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闪身躲进消防栓凹槽，看着周既明的手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插进来。苍白的手背上，向日葵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边发黑。

"别查了。"周既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在绷紧的脖颈上下滚动。他校服袖口沾着机油，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裤管下露出半截纱布——正是昨天飘出三楼窗口的那卷。

林昭把笔记本护在胸前："你知道这是哪里对不对？照片里的女人......"

"闭嘴！"周既明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防火栓上，掌心的纱布粗糙地磨着她皮肤。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头顶闪烁，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你以为自己在玩侦探游戏？"

书架投下的阴影里，林昭看见他锁骨附近新添的淤青，紫红边缘泛着诡异的黄绿色。她挣出手腕时故意擦过那处伤痕，周既明倒吸冷气的声音让她心脏皱缩成一团。

"谁打的？"她压低声音质问，"你爸爸？还是......"

周既明突然扯开领口。更多淤伤暴露在灯光下，肩胛骨位置的皮肤上还有烫伤的圆形疤痕。"满意了？"他冷笑时犬齿闪着寒光，"下次要不要带尺子来量尺寸？"

林昭的指尖悬在那片伤痕上方。器材室的血腥气突然在记忆里复苏，当时他手腕上新鲜的刀伤也是这种紫红色。她刚要开口，周既明突然猛推身后的书架。

金属书架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沉闷的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开。周既明趁机抢走她的笔记本，却在转身时被林昭拽住口袋。破洞的校服口袋撕裂开来，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擦着她小腿掉落。

"还给我！"周既明的咆哮惊动了警报器。他扑向地上的本子时，林昭看清了封面上褪色的钢笔字：青山疗养院病历档案。

管理员脚步声逼近的瞬间，周既明抓起笔记本撞开安全出口。林昭跪在地上翻开病历本，泛黄的纸张间飘出一张死亡证明。钢印盖着的"高坠伤致多脏器破裂"几个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体表未见防卫伤。

照片从病历本夹层滑出来。同样的白裙女人，同样的向日葵花田，但背面多了一行稚嫩的铅笔字："妈妈变成星星了"。笔迹歪歪扭扭，像是幼儿的描红作业，用力得几乎划破纸面。

警报器刺耳的鸣叫中，林昭听见安全通道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她追到走廊转角时，夕阳正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金色光栅在地面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

周既明坐在消防楼梯上，咬着一端纱布正在缠绕手腕。玻璃反射出他痉挛的手指，鲜血已经浸透三层棉纱。他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抬头看向玻璃幕墙——那里只映出林昭逐渐模糊的倒影，和地上静静躺着的半张诊疗单。向日葵形状的院徽在纸角闪烁，像是坠落在雪地上的太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