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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未改,风露已寒

词畔碎光

秋夜的雨是碎的,斜斜地敲着窗玻璃,像谁在用指尖轻叩。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句“最近还好吗?突然想跟你说说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边缘,忽然听见雨声里混进些别的——是云层在高空翻涌的轻响,像幅被揉皱又缓缓铺开的墨色绸缎。

抬眼时,云层恰好裂开一道细缝。疏星便从那道缝里漏出来,一颗,两颗,悬在墨色绸缎上,明明灭灭。这情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呼吸猛地一滞——去年深秋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星子,也是这样的风,连雨丝斜斜掠过路灯的弧度,都像是从记忆里拓下来的。

那晚的图书馆台阶下,她就站在星子底下。风衣是浅驼色的,被风掀起的下摆像只欲飞的蝶,路灯的光晕漫过她的发梢,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风里飘着晚桂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皂味——我总说那味道像春天,她却撇嘴,说更像没成熟的青柠。就是在那阵青柠与桂香交织的风里,她仰头看我,睫毛上沾着点雨星,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

“我们到此为止吧。”

声音轻得像被风剪了一刀,尾音刚落,她就转身走进了雨里。浅驼色的风衣渐渐洇成深褐,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我攥着那杯热奶茶站在原地,杯壁的温度透过纸套渗出来,在掌心烙下一圈暖烫的圆,直到那暖意凉透,才发现自己竟忘了问一句“为什么”。后来无数个有星的夜晚,我总对着夜空发呆:那晚她转身时,会不会也数过头顶的星子?数到第几颗,才敢把脚步迈得那样决?

分开后的日子,像在拆一团缠成乱麻的毛线。删聊天记录时,手指在“晚安”那栏悬了许久,屏幕的光映着聊天框里的日期——3月17日,她发“今天看到颗很亮的星,像你上周给我买的橘子糖”,后面跟了个龇牙的表情。我盯着那个表情看了三分钟,终究还是按了删除键,像撕掉日记里最矫情的一页。

她送的那盆薄荷被我挪到了阳台最角落。起初是赌气,觉得“连植物都带着她的影子”,后来竟成了习惯——每天清晨拉开窗帘,总先瞥一眼那抹绿。看它的叶子从油亮的翡翠色,慢慢褪成枯槁的褐黄,叶尖卷成小小的筒,像谁攒了满肚子没说的话。有次下夜雨,我半夜爬起来把它搬进屋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盆土,才惊觉自己竟在这株植物身上,寄托了太多说不出的惦念。

同事说我那段时间爱“夜游”。尤其有星的夜晚,总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站到很晚,露水打湿了裤脚,皮鞋沾了草屑,也浑然不觉。他们不知道,我是在数星子。数着数着就恍惚了,总觉得东边那颗最亮的星,位置和她离开那晚的一模一样。可再揉揉眼睛,又分明不是——那晚的星子旁边有片薄云,像给它披了件半透明的纱,而此刻的星子,孤孤单单悬在墨色里,连风都绕着它走。

直到上个月整理旧物,那本《小王子》从箱底滑了出来。深蓝色的封皮磨出了毛边,扉页上她画的狐狸歪歪扭扭,尾巴翘得老高,旁边用蓝黑钢笔写着“驯养就是建立羁绊”。字迹被水洇过,晕成一片浅浅的蓝,像她当年哭红的眼眶——有次我忘了她不吃香菜,点麻辣烫时加了满满一勺,她边挑香菜边掉眼泪,说“你根本不在乎我”,眼泪砸在碗沿,也是这样晕开一小片水渍。

指尖抚过那片浅蓝,忽然就懂了:心里的疼早已淡了,剩的不过是点模糊的怅惘。像被星子照过的地面,天亮后留着层薄薄的霜,看着清寒,踩上去却软软的,带不出半分刺痛。

我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像退潮后的沙滩,纵使有过深深的脚印,浪来浪去,终究会磨成平展展的一片。可她偏要在这时发来消息,像有人在结了薄冰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裂纹漫开来,把那些以为早已冻结的情绪,又晃得活络起来。

夜里躺在床上,终究还是披了件外套走到阳台。风里带着雨的湿气,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像她从前总爱贴在我胳膊上的手背。风铃被风吹得叮咚响,是她去年生日时挂的,蓝白相间的玻璃片,映着零星的光。“风吹过的时候,就像我在跟你说晚安呀。”她当时举着风铃转圈,裙摆扫过我的脚踝,痒得人想笑。从前觉得这声音温柔得像浸了蜜,此刻听着,倒像是谁在耳边轻问:你看这星,你看这风,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露水打湿了发梢,顺着鬓角滑到颈窝,凉得人打了个颤。我仰头望着那片星空,云层又厚了些,星子若隐若现。忽然就想起那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是呀,星辰看着明明相似,却终究不是昨夜的星辰了。就像眼前的风露,和那晚她离开时的风露,明明都是秋夜的凉,滋味却差了太远——那晚的凉里有桂香,有她的气息,有没说出口的千言万语;而此刻的凉,只剩空荡荡的怅惘。

我站在这风露里,任凭寒意往骨缝里钻,到底是在等什么呢?等一句迟来的解释?等一个不可能的回头?还是等自己终于承认,有些星子落下了,就再也不会升起在原来的地方?

晨光爬上窗台时,我正蹲在阳台看那盆薄荷。泥土缝里竟冒出了点新绿,嫩得像透明的翡翠,叶尖还沾着颗小小的露珠,迎着光看,亮得像颗迷你的星。它熬过了整个寒冬,不是为了复刻去年的模样,是要在新的晨光里,长出属于自己的姿态。

手机依然静悄悄的,我终究没回复那条消息。不是赌气,也不是怨怼,只是忽然明白:不必追问星辰为何不同,不必纠结风露为谁而寒。那些站在夜里数星的时刻,那些对着枯薄荷发呆的清晨,其实都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楼下的银杏叶又黄了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说“都过去了”。裹紧风衣往地铁站走时,风里又飘来桂香,和去年深秋那晚极像,却又分明不同——那晚的香里带着怅惘,而此刻的香里,藏着晨光的暖。

抬头看天,云层已散,朝阳正从楼宇间漫出来,金红的光淌过屋顶,淌过树梢,也淌过我伸出的手掌。原来我早已走出了那个需要靠星子取暖的夜晚,也早已不必再问“为谁风露立中宵”。

毕竟,今日的晨光里,自有新的暖意。

注: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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