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掠过窗台时，总带着些微细碎的花瓣。昨夜新落的海棠还沾着露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红的白的碎影铺满青石板路。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江南见过的一场花事，撑伞走过雨巷时，木芙蓉正从白墙黛瓦间探出头来，花瓣上的雨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漾开的水痕像极了某段被时光洇湿的记忆。
初绽：指尖的花期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时，正是樱花满街的季节。他站在花树下，白衬衫被春风吹得微微鼓起，发梢落了两瓣粉白的花。那时她正低头捡一枚完整的樱花瓣，指尖刚触到花瓣边缘，他忽然蹲下身来，递过一片更饱满的："这片没有缺角。"阳光透过花枝在他睫毛上跳跃，像撒了一把碎金。后来她才知道，他总在那个时间路过那棵樱花树，揣着一本翻旧的诗集，直到某天看见蹲在花树下的她。
他们曾在春夜的校园里走很长的路，路灯把影子拉得细长，又在转弯处叠在一起。他说最喜欢木香花架下的夜晚，那些垂落的白色花串会沾在毛衣上，走很远还留着若有似无的香。有次下小雨，他们挤在一把伞下，他故意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得透湿，却笑着说："你看，木香花沾了雨，像缀了满架的珍珠。"她伸手去拂他肩上的水珠，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忽然瞥见他书里夹着的那张纸条——"愿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那时她总以为花期会永远延续，就像樱花年年如期绽放，木香花架下的夜晚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在花树下交换过彼此的秘密，把心事埋进树根下，等着来年春天开出新的花苞。他送她的第一支花是白桃，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而她偏要那支半开的白桃，觉得它像极了初见时他眼里欲说还休的温柔。
盛极：满庭芳信
盛夏的花事是最炽热的。他们曾在荷花塘边坐整个下午，看蜻蜓点水时惊起的涟漪，听蝉鸣在浓密的荷叶间穿梭。他会把莲蓬剥开，挑出最嫩的莲子喂给她，莲子芯的微苦混着清甜，像极了她当时的心情。有次暴雨突至，他们躲在塘边的凉亭里，看豆大的雨点砸在荷叶上，溅起的水花又落进池塘，惊散了一群红鲤。他忽然指着远处说："你看，雨停后荷花上的水珠会变成彩虹。"果然，当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时，阳光穿过水珠，在粉白的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
那时他们总爱收集花的名字，在日记本上抄满各种花语：荼蘼是末路之美，鸢尾是信仰的彩虹，紫茉莉在黄昏时绽放，叫"胭脂雪"。他知道她喜欢绣球，便在她生日那天抱来一大束蓝紫色的花，说："绣球的花语是团聚，以后每个生日都要一起过。"花束插在青瓷瓶里，从盛夏开到初秋，花瓣渐渐褪色成浅蓝，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
他们曾在深秋的菊圃里走了很久，他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时，心里该是装着整个秋天的辽阔。她蹲在一丛墨菊前，看花瓣如丝绒般蜷曲，他忽然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闻，菊花的香是凉的，像月光落在皮肤上。"那天的阳光很好，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满地的菊影里，仿佛与整个秋天融为一体。他摘了一朵最小的黄菊别在她发间，说："这样，你就把秋天戴在头上了。"
零落：余香入怀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腊梅正开得热烈。他们在图书馆的窗前看雪，他手里捧着一本《宋词》，念到"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时，忽然合上书说："其实花落了也不是结束，香气会留在风里。"那时她没懂他眼里的怅然，只觉得窗外的腊梅映着雪光，美得像一幅水墨画。直到后来，当他们在初雪的街头告别，他说"以后要好好的"，她才忽然想起那句词——原来有些告别，早就在诗里写好了结局。
分开后的第一个春天，她独自走过那棵樱花树，花还是一样地开，只是树下再没有等她的人。有花瓣落在肩头，她下意识地去拂，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忽然想起他曾说："樱花的花期很短，但每一片落下的花瓣，都曾是树上最灿烂的存在。"那天她在花树下站了很久，看花瓣像雪一样纷飞，忽然明白，有些遇见就像花期，不必追问长短，只要记得盛放时的光就好。
后来她去了很多地方，见过洛阳的牡丹、杭州的桂花、大理的山茶，却再没有哪一种花能像当年的樱花那样，让她在某个风起的瞬间突然红了眼眶。有次在旧书市场淘到一本《花镜》，扉页上有人用钢笔写着："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字迹很像他的，她摩挲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他们曾在木香花架下刻下的名字，如今该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了吧。
回甘：香魂永在
如今她住在带小院的房子里，种了几株月季和蔷薇。春天来时，蔷薇会爬上竹架，开出满墙的粉花，风一吹，花瓣就落在窗台上。某个清晨给花浇水，她忽然看见叶片上停着一只蜻蜓，翅膀透明得像当年荷花塘上的那只。她想起他说过的"香魂"——花谢了，香气会融入泥土，滋养来年的根系；人散了，记忆会藏在时光里，酿成心底的甜。
去年冬天她去苏州，在留园的冷香亭前遇见一株绿梅。枝条疏朗，花瓣薄如蝉翼，暗香浮动在清冷的空气里。有个姑娘蹲在树下拍照，她的恋人举着围巾怕她着凉，像极了多年前的他们。她站在亭子里看了很久，忽然明白，所谓释怀，不是忘记花开的样子，而是懂得将花落的声音也当作一种圆满。就像这株绿梅，即便零落成泥，也曾在某个寒夜里，用一缕清香温柔过整个冬天。
此刻窗外的海棠又落了一层，她捡起一片完整的花瓣，夹进新买的诗集里。书页间忽然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多年前他写的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纵使星移月隐，曾照流光亦皎洁。"原来时光早就替他们写下了答案——那些路过生命的花事，无论开得热烈还是凋零无声，最终都会化作衣上的香，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她心湖泛起温柔的涟漪。
就像此刻，风又起时，满庭落花如旧，而她拾得一怀余香，忽然懂得：花开花落皆是诗，聚散离合总关情。这人间的万千花事，原是要人们在盛放时珍惜，在凋零后铭记，然后带着满心的芬芳，走向下一个春天。
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祝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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