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柔和,帐幔低垂。穆云漫散了发,正倚在床头就着光看一本兵书——自叶云溪归来,她总忍不住翻这些,仿佛字里行间能窥见丈夫经历过的刀光剑影。叶云溪沐浴完,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药草味钻进被窝,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
“看什么呢?”他下颌蹭着她发顶,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松弛。
穆云漫合上书,转身想与他说话,指尖无意间划过他微敞的寝衣领口。细腻的布料下,触感突兀地变得粗砺凹凸。她动作一顿,借着昏黄烛光,轻轻拨开那层遮掩。
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闯入眼帘。
它盘踞在他左胸之下,靠近心口的位置,像一条紫红色的蜈蚣,张牙舞爪地匍匐在皮肤上,边缘还泛着新肉才有的浅粉。疤痕之长之深,几乎横贯了半个胸膛,可想而知当初的伤口是何等可怖。
空气仿佛凝滞了。
穆云漫的呼吸猛地窒住,指尖悬在那疤痕上方,微微发颤,却不敢真的落下。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水汽迅速积聚。
叶云溪察觉她的僵硬,低头一看,心里暗道一声“糟”,下意识想拉拢衣襟,却被她轻轻按住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
“疼么?”她抬起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叶云溪的心像是被那泪狠狠揪了一下。他忙握住她的手,将那微颤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疤痕上,脸上挤出惯常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早就不疼了。就是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没事儿了,真的。”
掌下的肌肤温热,疤痕凸起,粗糙而固执地提醒着那场险些夺走他的劫难。穆云漫的眼泪掉得更凶,却不再出声,只是咬着唇,另一只手也抚上来,极轻极轻地描摹那疤痕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抚平曾经的痛楚。
“傻姑娘,哭什么?”叶云溪叹口气,将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夫君我命硬着呢。阎王爷那儿逛了一圈,嫌我碍眼,又给踹回来了。”
穆云漫把脸埋在他颈窝,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寝衣。她肩膀微微抽动,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骗人……叶承煜那个混账……他也帮着你骗我……信上只字不提……还说什么一切都好……”
叶云溪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承瑾那样:“是我不让他说的。一点小伤,何必让你在京城担惊受怕?你看,现在不是好好回来了?”他试图转移话题,语气带了点邀功似的得意,“你男人这回可是把西羌老巢都端了,往后边关能安稳好些年……”
“谁要你端老巢!”穆云漫突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瞪他,难得失了平日的端庄,带着哭腔吼他,“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叶云溪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每次都会平安回来的!”
她气得捶了他一下,正好捶在伤疤旁边。叶云溪肌肉下意识一紧,却忍着没动,反而低笑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亲了亲:“是是是,我的错。下次不敢了,下次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连根头发丝都不让掉,行不行?”
“还有下次!”穆云漫更气。
“没了没了!”叶云溪赶紧投降,指天发誓,“西羌都打服了,没下次了!以后就在家陪夫人,给夫人种花钓鱼,当个富贵闲人!”
穆云漫看着他故作夸张的表情,听着他插科打诨,心头的惊惧和后怕却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更深的酸楚涌上来。她如何不知战场凶险?如何不知他这般轻描淡写背后是何等的九死一生?这疤痕的位置,再偏一寸……她简直不敢想。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回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心口的疤痕,安静地流泪,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是世上最让她安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