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老军医剪开被血糊住的战袍,看清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弩箭深入近尺,周围皮肉已开始发黑溃烂——箭上有剧毒!
“将军……”老军医手都在抖,“这箭……拔不得也留不得……毒已入心脉……”
叶承煜一把揪住他衣领,眼底血红:“救他!救不了我爹,我……”
“承煜……”榻上,叶云溪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放手。”
他脸色灰败,唇色泛紫,每说一个字都似耗尽全力,眼神却依旧锐利:“封锁消息……绝不可……让京城知晓……”
“爹!”
“这是军令!”叶云溪猛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唇角溢出,“边关不稳……若主帅重伤之事传出……军心必乱……西羌必趁机反扑……”
他死死攥住儿子的手:“尤其……不能让你娘……知道……”
叶承煜看着父亲涣散却坚持的眼神,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最终重重跪地:“……孩儿遵命!”
接下来的日子,叶承煜成了父亲的影子。
对外,他代父发号施令,巡营督战。老将军“偶感风寒,暂居帐中静养”的消息被严密封锁,所有军务皆由世子代呈,叶云溪强撑精神口述决策,再由叶承煜传出。
对内,他亲尝汤药,清洗伤口,日夜不休地守在榻前。那毒极为霸道,叶云溪几度高热昏厥,伤口溃烂见骨。老军医剜去腐肉时,叶承煜按着父亲颤抖的身躯,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血肉模糊。
最险的一夜,叶云溪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脉搏。叶承煜红着眼,拔出匕首就要划向自己手腕——民间传说,至亲之血或可续命。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蠢货……”叶云溪不知何时醒转,气若游丝,“老子的种……不能……白死……”
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我若……撑不过去……带你的人头……回去见你娘……就说……我……战死……”
叶承煜浑身剧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爹!你不会死!”
京城,将军府。
穆云漫抚摸着刚收到的家书,纸上是叶承煜代笔的熟悉字迹,只说一切安好,父亲偶有小恙已愈,边关战事顺利,不日将归。
可信纸的角落,有一处极淡的、不甚明显的暗褐色痕迹,像是指尖蹭上的墨,又像是……干涸的血。
她指尖抚过那处痕迹,心头莫名一悸。
“娘?”小承瑾抱着布老虎跑来,“爹爹和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呀?”
穆云漫收起信,将小儿子搂进怀里,压下那丝不安,柔声道:“快了,等打完坏人,就回来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边关的方向阴云密布。
三个月后,边关终于平定。
西羌王授首,残余势力远遁荒漠。大军凯旋之日,京城百姓夹道欢迎。
叶承煜骑在高头大马上,银甲耀眼,接受着众人的欢呼。可他脊背挺得过于笔直,眉眼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冷肃和疲惫。
他身后的马车帘幕低垂,叶云溪端坐其中,铠甲整齐,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依旧带着惯常的威严笑意,向窗外百姓微微颔首。
只有紧挨马车的亲兵知道,将军的铠甲下,伤口仍未完全愈合,每一下颠簸都可能让他冷汗涔涔。他是被儿子几乎半强迫地按在车中,以“战后体虚”为由,避免了骑马的劳累。
马车驶入将军府,穆云漫带着小承瑾早已等在门前。
她快步上前,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丈夫脸上,细细端详:“云溪?你……”
叶云溪不等她问完,已朗声大笑,中气似乎十足:“一点小风寒,早好了!夫人莫担心!”他跳下马车,动作看似利落,却微不可察地借了儿子搀扶的力道,落地时脚跟几不可见地软了一下。
穆云漫眼底的疑虑稍纵即逝,被丈夫揽入怀中。叶云溪低头,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笑意:“回家了。”
叶承煜站在一旁,看着父母相拥,看着弟弟抱着父亲腿撒娇,紧绷了数月的心弦终于稍松,却依旧沉甸甸地悬着。
他知道,父亲这场“风寒”,需要很久很久,才能真正痊愈。
而瞒着母亲的这个秘密,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