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的债

冲进程府，却见康康好端端坐在榻上吃梨，程太傅捋须道：“无妨，背书写急了些，歇半天就好。”

叶云溪腿一软，穆云漫扶住他，指尖冰凉。回家路上，老爷子紧紧抱着孙子不撒手。康康小声说：“祖父，我背到‘围师必阙’了，太傅说您最会用这招。”

叶云溪把脸埋在孩子颈窝：“乖孙，咱不学那些了，祖父明天带你骑马去。”穆云漫没像往常那样反对，只轻轻靠在他肩头。

那夜叶云溪失眠，蹑手蹑脚翻出个铁盒。穆云漫其实醒着，眯眼瞧见丈夫对着盒里东西抹眼泪——里头是康康掉的乳牙、练字的草纸，还有张泛黄的画：三个歪扭小人手拉手，底下写着“永远一家”。

穆云漫假装翻身，手臂搭在他腰上。叶云溪慌忙藏盒子，却听老妻梦呓般道：“藏什么藏……那画是我帮康康题的词。”

月光漏进窗，照见老将军红透的耳根。

晨起时，叶云溪罕见地下厨煎萝卜糕，焦糊味飘满院。穆云漫尝了口，咸得发苦，却笑眯眯吃完：“比御厨强。”

康康溜进厨房偷吃，祖孙俩为最后一块争抢，穆云漫举着锅铲笑骂。晨光里，将军府又闹腾起来。

叶云溪偷瞄妻子笑颜，心想：这柴米油盐的日子，比金戈铁马更熬人，却也更暖人。

雨下得正稠时，将军府的门被拍得山响。管家撑着油伞小跑开门，惊得后退半步——叶承瑾浑身湿透站在雨里，怀里紧搂着个裹在斗篷里的身影，赫连明珠跟在后面举着件湿淋淋的披风挡雨，脸色比天色还沉。

“二爷！这是……”

“少废话！叫太医！”叶承瑾撞开门槛就往里冲，斗篷下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赫连明珠有孕刚满三月，此刻唇色发青，裙摆渗着血水混着泥浆。

叶云溪提着裤腰带从厢房窜出来：“闹贼了？”待看清情形，老爷子吼声震得梁上灰簌簌落：“混账！怎么照顾媳妇的！”

穆云漫已抢上前扶住儿媳，指尖触到冰凉的腕子，心直往下沉：“先进屋！拿我的参片来！”

原来赫连明珠午后乘车回娘家，路遇受惊的马车。为护着腹中胎儿，她跳车扭了腰，当下就见了红。叶承瑾红着眼捶墙：“那杀千刀的车夫！我非宰了他！”

穆云漫一耳光扇在儿子后脑：“嚎什么！压住你媳妇人中！”自己抖着手灌参汤，汤匙磕在碗沿叮当响。叶云溪急得团团转，突然踹儿子一脚：“愣着干嘛？脱靴子！搓她脚心！”

太医扎完针已是三更，抹汗道：“万幸胎气稳住了，只是夫人年内需绝对静养。”

赫连明珠昏睡中攥着婆婆衣袖不松，穆云漫便和衣靠在榻边。叶承瑾跪在脚踏上，脸埋进妻子掌心，肩膀直颤。叶云溪沉默着往盆里添炭火，火光跳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次日叶承煜闻讯赶来，官袍都没换。进门就见父亲在院里磨刀，冷铁声刮得人耳膜疼。

“爹！明珠她……”

“你弟媳妇差点一尸两命！”叶云溪刀尖指地，“你这个京兆尹怎么当的？街市车马都管不住！”

叶承煜扑通跪进雨洼：“儿子失职！已拘了那车夫，是北逃难民，马匹染了疫病才惊的……”

穆云漫端药出来，声音哑得像破锣：“滚起来！眼下是论对错的时候？”瞥见长子官袍下摆的泥渍，心又软了，“去换身干衣裳，给你弟搭把手熬药。”

午后雨歇，赵小满带着康康来探病。孩子扒着门缝瞧见二婶昏睡的模样，哇地哭了：“小弟弟是不是死了？”叶承瑾一把搂住侄子，泪砸在孩子衣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