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般流淌在病房的地板上，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为一切蒙上一层梦幻的银纱。沈熙然睁着眼睛，听着病房里两种不同的呼吸声——他自己的，浅而快；颜伯安的，深而均匀。
他应该睡着的。音乐会后的疲惫深深刻在骨头里，肌肉的酸痛提醒着他今天过度消耗了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但每当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颜伯安在招待会上弹吉他的样子——微微低垂的头，专注时轻咬的下唇，还有那双在琴弦上舞动的、修长而灵动的手指。
那种感觉又来了。胸口微微发紧，心跳不规律地加速，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初，沈熙然以为这只是ALS症状恶化的表现，就像他近来频繁出现的呼吸困难一样。但医生说过，渐冻症不会直接影响心脏。那么，这种每当颜伯安靠近就会出现的生理反应，到底是什么？
颜伯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一半。沈熙然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费力地支起身体，伸长手臂想帮他盖好，却因为动作太猛而失去平衡，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一声轻响，颜伯安的呼吸节奏变了。
"熙然？"带着睡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还好吗？"
沈熙然迅速缩回手，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没事，就是...你的被子掉了。"
"哦。"颜伯安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头发乱蓬蓬的，一边翘起像个问号，"谢谢。不过你应该叫醒我的，医生说你不能太用力。"
沈熙然撇撇嘴："医生还说你应该避免情绪激动呢，不也照样荡秋千、开音乐会？"
颜伯安轻笑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温暖。"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颜伯安顿了顿，"因为那些事让你开心。"
月光下，沈熙然看到颜伯安的耳尖微微发红。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那种奇怪的胸闷感又来了，伴随着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
"今天开心吗？"他轻声问，转移话题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颜伯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难以置信。你妈妈...她真的太了不起了。还有那些音乐家，他们居然喜欢我的曲子..."
"他们当然会喜欢。"沈熙然不假思索地说，"你的音乐就像...就像能看到颜色一样。我妈说这叫'联觉'，是天才的标志。"
颜伯安低下头，但沈熙然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的微笑，那种被人真心夸奖时害羞又高兴的表情。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触碰那个笑容，感受它是否和想象中一样温暖。
"我...我为你写了首新曲子。"颜伯安突然说，"还没完成，但...想听听看吗？"
沈熙然点点头，心跳得更快了。颜伯安轻手轻脚地拿出吉他，为了避免吵醒其他病人，他弹得非常轻，几乎是气音般的旋律。曲子开头是几个清澈的单音，像星星一颗颗点亮夜空，然后渐渐展开成更加复杂的和声，明亮与忧伤交织，如同他们相遇的故事。
"它叫《星辰变奏曲》。"颜伯安轻声解释，"因为...你就像星星一样。即使在最黑的夜里，也能让人找到方向。"
沈熙然感到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曾经多么耀眼——校篮球队主力，辩论赛冠军，派对上的焦点。而现在，他连牙刷都拿不稳，像个婴儿一样需要人照顾。但在颜伯安眼中，他似乎还是那颗闪亮的星星，从未暗淡。
"伯安..."他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说请别离开，但最终只是轻声道："再弹一遍好吗？"
颜伯安点点头，重新开始弹奏。这一次，沈熙然闭上眼睛，让音乐像水流一样冲刷过全身。奇怪的是，当那些音符渗入皮肤、融入血液时，胸口那种紧绷感反而缓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平静，像是找到了归宿。
曲终时，两人都沉默着，谁都不愿打破这魔幻的时刻。最终是颜伯安先打了个哈欠。
"睡吧。"沈熙然说，"明天...明天再弹给我听。"
颜伯安小心地放好吉他，躺回床上。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深长均匀。沈熙然却依然醒着，凝视着月光下好友的侧脸，一种全新的认知在心中慢慢成形——他喜欢颜伯安。不仅仅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更深刻、更复杂的情感，那种会让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的感情。
这个认知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恐惧。兴奋的是，即使在日渐衰弱的身体里，他的心仍然能够如此鲜活地跳动；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是否有资格开始一段注定短暂的关系。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取代月光洒满病房时，沈熙然拿出日记本，用左手费劲地写下："如果生命短暂，为何不让爱存在？"写完后，他又迅速划掉，仿佛害怕被谁看见。
"写什么呢？"颜伯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沈熙然差点把本子扔出去。
"没、没什么！"他啪地合上本子，"就是...记录一下昨天的音乐会。"
颜伯安好奇地歪着头，但没有追问。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沈熙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站在光中的颜伯安，美得像一幅画。
"今天天气真好。"颜伯安转过身，微笑着问，"想去花园吗？"
沈熙然点点头，却在心里想：只要有你在，哪里都好。
苏雯中午来探望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不同寻常的情绪。当颜伯安被护士叫去做例行检查时，她坐到沈熙然床边，意味深长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沈熙然假装专注于调整轮椅的角度："还行。"
"伯安弹琴给你听了？"
"嗯。"沈熙然感到耳朵发热，"一首新曲子。"
苏雯温柔地注视着他："很美，对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你看他的眼神。"苏雯轻声说，手指轻轻梳理儿子额前的碎发，"就像当年我看你爸爸一样。"
沈熙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和一丝惶恐："妈..."
"亲爱的，生命已经够艰难了。"苏雯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如果有什么——或什么人——能让你感到快乐，就紧紧抓住。不要因为害怕结束，就拒绝开始。"
沈熙然的眼眶湿润了。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紧锁的门。也许她说得对，也许在有限的时间里，爱才是最值得珍惜的礼物，而不是逃避的负担。
当颜伯安回到病房时，发现沈熙然正对着窗外发呆，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怎么了？"颜伯安问，"有好消息？"
沈熙然转过头，目光明亮而坚定："我在想...等我的电动轮椅到了，我们可以去更多地方。也许...也许下次我妈演出，我们可以一起去后台探险。"
颜伯安笑着点头："听起来很棒。"
"还有..."沈熙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等你的《星辰变奏曲》完成了，我想第一个听完整版。"
"当然。"颜伯安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它本来就是为你写的。"
那一刻，沈熙然决定，不管未来如何，不管他的身体会变得多么衰弱，他都要让颜伯安知道自己的感受。不是今天，也许不是明天，但总有一天，他会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而现在，能够一起看阳光，听音乐，分享沉默与笑声，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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