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像无数只虫子在爬。李响盯着穿白大褂的女人,她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泛白,白大褂上的暗红污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细看竟像无数细小的指纹重叠在一起。
“你的‘症状’在加重。”女人突然开口,纯白的眼珠转向他,镜片反射着车厢顶的灯,“黑线已经从影子蔓延到你的后颈了。”
李响猛地抬手摸向脖子,指尖果然触到一圈细若游丝的线,冰凉坚硬,像缝衣服的尼龙线。他的心跳瞬间失控,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了一下,显示1点17分——距离凌晨3点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连自己都没察觉。
女人翻过一页病历簿,新的纸页上立刻浮现出淡红色的字迹,像血在渗:“是‘车票’的一部分。”她推了推眼镜,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302路从不免费载人,你丢失的那枚硬币,总得用别的东西补上。”
李响突然想起第一次上车时踩到的梧桐叶,叶脉上的小孔密密麻麻,像被无数根线穿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月光透过车窗斜斜照进来,影子的脖颈处,黑线已经变得像鞋带一样粗,正慢慢往肩膀上爬。
“下一站,无名路。”报站器的声音带着金属震颤,李响抬头看路线图,“无名路”三个字是新冒出来的,字体歪扭,像是用指甲抠上去的。车窗外的景物彻底模糊了,只能看见成片的黑影在晃动,像是站满了人,却又看不清轮廓。
车门“嗤”地打开,外面飘进来一股烧纸的味道。一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走了上来,雨衣在滴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后排那个戴帽子男人的脸——没有眼睛的黑洞洞的窟窿。
男人投币时,李响看见他的手背上缠着纱布,纱布渗着血,投币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选了个靠近车门的座位,坐下时雨衣下摆掀开,露出一截青灰色的脚踝,皮肤紧绷,像裹着层塑料膜。
“他在找自己的眼睛。”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响转头,发现她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旁边,病历簿摊在腿上,新的一页画着个眼球,旁边标着“丢失于1998年雨夜”。
穿雨衣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李响吓得心脏骤停——男人的脸上没有纱布,只有两个血淋淋的窟窿,雨水正从窟窿里往下淌,混着暗红色的液体,滴在雨衣上发出“嗒嗒”声。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男人的声音像水泡过的海绵,湿乎乎的,“它掉进投币口了,圆圆的,亮晶晶的……”
李响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他想起守则第四条,强迫自己直视前方的扶手,指尖却在发抖。穿雨衣的男人没再追问,慢慢转了回去,可李响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背上,冰凉黏腻,像蛇的信子在舔。
女人的钢笔突然“啪”地掉在地上,滚到穿雨衣的男人脚边。男人弯腰去捡,雨衣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他的头发——全是湿漉漉的黑发,像水草一样缠在一起,里面还缠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
“啊……”男人捡起钢笔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李响瞥见钢笔尖刺破了他的手指,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黑得发稠的液体,像机油。
女人面无表情地拿回钢笔,在黑血滴到病历簿上之前,用指尖抹了抹笔尖,黑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银白色的笔尖闪着冷光。“钢笔渴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它总在找站台的泥土喝。”
李响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的话——【医生的钢笔里,灌的是站台的泥土】。他猛地看向女人的白大褂口袋,标签上的logo在灯光下清晰起来,是个简化的站台图案,中间刻着个“7”字。
7号……他的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意。第一次在站台遇到的售票员,票夹里抽出的补票纸片,角落的红墨水“补票”两个字,墨迹晕开的形状像个“7”。
穿雨衣的男人突然站起来,走向车门,嘴里喃喃着:“找到了……在车轮底下……”他下车时,李响看见他的雨衣后摆沾着片梧桐叶,叶脉上的小孔里,似乎卡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车门关上的瞬间,李响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像玻璃被踩碎。女人的钢笔在病历簿上飞快地写着:“第8位,症状:躯体缺失。”字迹刚写完就变成了黑色,像被墨水泡过。
车厢里的灯光又暗了几分,李响摸向脖子,黑线已经爬到了锁骨处,勒得他喘不过气。女人合上病历簿,纯白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凌晨3点熄灯时,别让影子离开你的脚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它们最喜欢扯着影子拖人下车了。”
车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路边的一块路牌,李响看清上面写着“302国道事故点”,下面刻着一行小字:“1998年7月15日,13人遇难。”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条新的短信,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一个数字: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