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来的水滴声，落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涟漪。李响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了晃，照见巷口墙壁上贴着张泛黄的纸，像是被人用浆糊粘上去的，边角卷翘，上面用毛笔写着“302路支线临时站点”，底下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巷子深处。

李响捡起笔记本时，指尖触到最后一页的红墨水，烫得像火。他赶紧合上本子塞进外套内袋，仿佛那不是纸页，而是块烧红的烙铁。巷口的路灯闪烁了两下，突然灭了，四周瞬间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11点59分。

他心里咯噔一下。和平街他走了十几年，从不知道巷子里还有公交站点。可手机手电筒的光扫过箭头尽头时，他分明看见那里立着个锈迹斑斑的站牌，和之前的站台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字迹被腐蚀得只剩“夜……点”两个字。

“还有一小时……”李响咬着牙，凌晨3点的熄灯规则像根刺扎在心里。笔记本上说“别相信你的耳朵”，可守则第七条明明白白写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这两个说法像两条毒蛇，在他脑子里互相缠绕。

他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站牌下的长椅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很久没人坐过。但当他的手电光扫过椅面时，突然发现灰尘里有串新鲜的脚印，很小，像是小孩的鞋印，一直延伸到长椅底下。

“叔叔，你看见我的气球了吗？”

一个软糯的童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李响的后颈瞬间炸起一层冷汗。他猛地转身，手电光直射过去——空无一人。巷子深处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哐当”声，像是有人在拖着什么重物行走。

他想起笔记本上的话，飞快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月光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影子被拉得很长，规规矩矩地贴在地面，没有模仿任何动作。可当他抬头时，却看见长椅底下伸出只小小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正抓着个红色的气球绳，气球瘪瘪的，像只死透的眼睛。

“气球飞走了……”童声又响了，这次就在耳边，带着股甜腻的糖果味，“它说要去302路车上找我妈妈。”

李响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不敢回应，也不敢靠近，只能后退着往巷口挪，手电光死死盯着长椅底下。那只小手慢慢缩了回去，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细小的手从长椅缝隙里伸出来，抓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褪色的发绳、断了带的塑料凉鞋、缺了角的玻璃弹珠，全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凌晨12点整。”手机报时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几乎是同时，巷口传来公交车的刹车声，还是那辆深蓝色的302路支线，正缓缓停靠在临时站点旁。

车门打开，司机依旧戴着深蓝色手套，只是这次，他的脸转向了李响，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皮肤青灰，嘴唇干裂，嘴角咧着个诡异的弧度。“上车。”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李响的脚像灌了铅，可他知道自己必须上去。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还在发烫，那行红墨水字像句诅咒：【离开站台超过10分钟，会被“它们”拖去补全车票】。他不知道“补全车票”是什么意思，但光听字眼就足够让他毛骨悚然。

踏上公交车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盖过了之前的汽油味。车厢里的座位大多空着，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低头翻着个黑色的本子，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李响选了个离她最远的座位，刚坐下，就听见女人说话了，声音很轻，像叹息：“你身上有‘常客’的味道。”

他猛地抬头，女人已经转过头来。她戴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白。白大褂的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我是这辆车的医生，”她晃了晃手里的黑本子，“记录每位乘客的‘症状’。”

黑本子的封面上写着“病历簿”三个字，翻开的那页上画着个简笔画——一个人歪着头，脖子上缠着圈黑线，旁边用红笔写着“第7位，症状：影子异化”。

李响的呼吸瞬间停住。他想起老太太眼睛里映出的影子，脖颈处的黑线像活的一样蠕动。

“别紧张。”女人推了推眼镜，纯白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凌晨3点的熄灯时间，记得捂住耳朵。”她顿了顿，钢笔在纸上又划了一下，“因为那时候，它们会在你耳边念你的名字。”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像是隔着层毛玻璃。李响看见路边的树影在扭曲，树枝像手臂一样伸向车窗，叶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厢里。

报站器突然响起，还是那句机械的播报：“下一站，归宿。”

李响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车门上方的路线图，“和平街”三个字还在，只是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像被火焰灼烧着。而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低头在病历簿上写着什么，钢笔划过纸页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在赶时间。

他突然注意到，女人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标签，上面印着个模糊的logo——和他刚才在巷口看到的临时站点站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车厢里的灯光开始闪烁，忽明忽暗。李响摸向怀里的笔记本，指尖触到纸页上凸起的字迹，那是他之前没注意到的一行小字，藏在最后一页的角落，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医生的钢笔里，灌的是站台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