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老太太的手已经触到他的袖口,那触感不是皮肤该有的温度,冷得像块冰,还带着股腐烂的草根味。他猛地往后一缩,后腰撞在金属扶手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因此挣脱了那只冰冷的手。
“规矩……守则第五条……”他死死咬着牙,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三遍。报站器说“下一站,归宿”,绝不能下车——这个念头像钉子一样钉在脑子里,让他在天旋地转的恐惧里勉强站稳脚跟。
老太太的手僵在半空,佝偻的背一点点挺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出红光,和木杖上乌鸦的眼睛如出一辙。“不懂事的孩子,”她的声音不再像漏风的风箱,变得尖利刺耳,“‘归宿’才是终点啊。”
车门外的黑暗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无数人正从浓雾里走出来,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密密麻麻,听得李响头皮发麻。他死死盯着车门上方的路线图,眼看着“和平街”三个字正在慢慢淡化,边缘像被水浸湿的墨痕,一点点晕开。
“吱呀——”
公交车突然猛地一晃,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李响踉跄着扶住扶手,眼角的余光瞥见后排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报纸掉在地上,露出的后颈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勒过,和那个穿校服的女孩脖颈处的勒痕惊人地相似。
男人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车门。当他的脚即将踏出车门时,李响突然想起守则里没说过“归宿”站不能有人下车——或许,对某些“乘客”来说,这里确实是归宿。
“别挡路。”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他侧身经过老太太身边时,乌鸦突然尖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冲向他的脸。男人却像没看见似的,任由乌鸦的尖喙擦过他的帽檐,一步步走进那片浓稠的黑暗里。黑暗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连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李响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注意到男人走后,车窗上那张属于他的脸消失了,剩下的脸都在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包括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青紫的嘴唇咧开,露出和老太太一样漆黑的牙。
“和平街……快到和平街……”李响盯着路线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那三个字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
老太太又朝他伸出手,这次她的手指变得很长,指甲尖泛着青黑,像鹰爪一样弯起来。李响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车厢后排,那里还有一个空座位,就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记得上车时没看到这个座位,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坐下的瞬间,他摸到座位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褪色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一本笔记本。他鬼使神差地把包拽了出来,拉链发出“刺啦”的声响,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笔记本的封面已经磨破,第一页用圆珠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发抖:
【补充:如果“归宿”站时路线图上还有未消失的站点,盯着那个站点,直到车到站。】
【乌鸦的眼睛会骗人,但影子不会——如果你的影子开始模仿别人的动作,立刻闭眼数到七。】
【别让它们知道你在看笔记。】
最后一行字的墨迹很深,笔尖几乎划破了纸页。李响刚看完,就感觉后背一凉,像是有人在盯着他。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前排座椅的缝隙,看见老太太正歪着头看他,木杖上的乌鸦歪着脖子,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里的笔记本。
他赶紧合上笔记本塞进怀里,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向地面——他的影子正好好地贴在脚下,可老太太的影子却在座位底下扭曲着,像一条蛇,正慢慢朝他的影子爬过来。
“下一站,和平街。”
报站器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次没有电流杂音,清晰得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李响猛地抬头,路线图上“和平街”三个字不知何时恢复了清晰,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车门“嗤”地一声打开,外面不再是浓稠的黑暗,而是和平街熟悉的巷口,路灯虽然忽明忽暗,但至少能看清巷子里的砖墙和垃圾桶。
老太太的动作顿住了,佝偻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木杖上的乌鸦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和老太太一起,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车厢里。车窗上的那些脸也跟着淡去,只剩下玻璃上模糊的雾气。
李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车,脚刚落地,公交车就“吱呀”一声关上了车门,不等他站稳,就缓缓驶离了站台。他回头时,看见车尾部的车牌号在夜色里闪了一下——不是302,而是三个歪歪扭扭的“0”。
他扶着墙大口喘气,怀里的笔记本硌得胸口发疼。巷口的风又吹了过来,这次没有铁锈味,只有潮湿的泥土气息。他摸出手机,屏幕显示11点58分,距离凌晨3点还有三个小时。
突然,笔记本从怀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翻开了。他弯腰去捡时,看见最后一页用红墨水写着一行新的字,墨迹像是刚写上的,还在微微发亮:
【凌晨3点的熄灯时间,别相信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