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枫糖诗

初雪叩响美术教室玻璃窗时，林悦正在给张冉的新球鞋画星轨。钛白颜料在鞋侧漫成银河，她忽然听见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口哨——是《未完成的协奏曲》前奏。

“林画家在创作星际穿越？”张冉探进半张脸，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花，像撒了把碎钻。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里面露出半截五线谱纸，“音乐老师说咱们班音乐剧缺个钢琴伴奏，而某位小姐的速写本里，藏着比肖邦还动人的旋律。”

钢琴教室的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悦掀开琴盖，看见自己去年送他的枫叶标本被夹在琴谱里，叶脉间还压着片极小的糖纸——是她写生时掉的草莓糖包装。张冉伸手替她摆正歪掉的围巾，指尖蹭过她耳后，像片羽毛掠过琴键：“试弹一下？”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窗外的雪忽然大了。林悦看着他在琴凳上坐定，白衬衫领口露出的皮肤比雪还干净，忽然想起枫树林里他替她摘枫叶的温度。琴谱上的音符游进她指尖，却在副歌处突然卡顿——他正用膝盖轻轻碰她的鞋，像在给旋律打拍子。

“这里要像枫叶飘下来。”张冉的手指覆上她的，带着雪松皂香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林悦看见自己倒映在琴键上的睫毛在颤抖，而他正在五线谱空白处画小太阳：“等你画完星空，我就给这段旋律加个三角铁的轻响，像星星掉进湖面。”

平安夜的美术教室飘着松枝香。林悦蹲在地上给球鞋勾边，张冉趴在桌上哼歌，速写本上的她顶着颜料盘当帽子，嘴角还叼着支画笔。“抗议，把我画成小疯子了。”她用沾着荧光粉的指尖戳他手背，却在他捉住她手腕时，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烛光。

“本来就是小疯子。”他晃了晃她的手，荧光粉落在他衬衫上，像撒了把银河碎片，“会把枫叶夹在我袜子里，会把颜料蹭到我围巾上，还会——”他忽然凑近她的调色盘，声音低得像融化的枫糖，“在我课本里藏没写完的诗。”

音乐剧彩排那晚，林悦在后台看见张冉别着枫叶领针的模样。他站在幕布阴影里，白衬衫被舞台灯染成暖金色，忽然朝她举起右手——无名指上沾着点钴蓝颜料，是她今天调星空时蹭上去的。

“紧张吗？”他走过来时，口袋里掉出张纸。林悦弯腰去捡，看见熟悉的笔迹在纸上洇开：你的指尖是会跳舞的枫叶。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红得比领针上的枫叶还要鲜艳，喉结在领口处滚了滚：“是、是歌词。”

钢琴声响起时，林悦看见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模糊成光斑。张冉的声音混着琴弦震动传来，唱到“藏在枫叶里的秘密”时，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掠过她发间的银饰——那是他昨天在便利店买的枫叶发卡。

高潮部分需要交换礼物。林悦从琴凳下拿出纸袋，里面是画着星轨的球鞋；而张冉掏出的信封上，贴着她画的小太阳贴纸。幕布落下的瞬间，他忽然低声说：“信里有糖。”她捏了捏信封，果然摸到颗圆滚滚的水果糖，糖纸窸窣声里，听见他说：“咬开就知道了。”

散场后雪停了，月光把跑道照得像撒了盐。张冉的伤腿已经痊愈，却依然走得很慢，球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林悦拆开糖纸，发现糖果中心嵌着极小的枫叶标本，透明糖体里的叶脉清晰如他眼底的光。

“是那天在枫树林捡的。”他踢开脚边的雪球，影子与她的叠在一起，“本来想做成糖给你，结果差点把美术社的微波炉炸了。”她笑出眼泪，看见他耳尖又开始泛红，忽然想起钢琴教室那截没弹完的旋律。

“其实我……”两人再次同时开口。雪粒落在张冉睫毛上，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晒干的枫叶、糖纸、还有她掉的画笔笔帽：“这些是我的‘协奏曲碎片’。”他把盒子塞进她手里，温度透过铁皮传来，“等攒够一整盒，就给你弹完整的曲子。”

经过便利店时，他忽然跑进去买了两杯热可可。林悦看着他在柜台前呵气搓手的模样，想起他在球场上单膝跪地的瞬间，想起枫树林里跌进落叶堆的午后，忽然明白有些旋律不必急于奏响，就像雪要慢慢落，枫叶要渐渐红，而他们有整个冬天，来把未说出口的话，酿成琴键上的枫糖诗。

夜风吹起她的围巾时，张冉伸手替她拢紧。他的指尖划过她耳垂，像片雪花轻轻落下，却在她耳边掀起惊雷：“林悦，其实我——”话未说完，就被她塞进颗糖果。草莓味在两人之间漫开，她看见他眼里的惊讶，还有自己倒影里微微扬起的嘴角。

“等春天来了再讲。”她晃了晃手里的铁皮盒，热可可的雾气模糊了眼镜，“那时枫叶会发芽，你的协奏曲会写完，而我——”她抬头看他，看见猎户座的三颗星正从云层里探出头，“会在画里给你添片新长的叶子。”

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像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林悦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与他的脚步声渐渐重合。未完成的协奏曲在风里流淌，而他们踩着月光，把冬天的秘密，都藏进了彼此相触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