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医院VIP病区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输液滴落的声音。顾魏站在808号病房门前，手中病历夹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微微变形。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颜小星正坐在病床上摆弄一个太空船模型，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魏深吸一口气，敲门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半秒。
"请进！"孩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消毒水气味中混着一丝儿童沐浴露的甜香。小星抬头看见是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顾叔叔！"
这一声呼唤让顾魏胸口发紧。他强迫自己保持专业态度，走到床前查看监护仪数据："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好多了！"小星掀起病号服，露出腹部敷料，"李奶奶说我是小超人，伤口愈合得特别快！"
顾魏的目光落在孩子平坦的小腹上。那道他亲手缝合的伤口下，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液。这个认知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不得不将手背到身后掩饰。
"顾叔叔，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吗？"小星突然问道，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好奇。
顾魏喉结滚动："谁告诉你的？"
"妈咪说的。"小星晃着脚丫，"她说顾叔叔救过好多好多人，连外星人生病了都会来找你看病呢！"
一句幼稚的童言却像利箭穿透心脏。顾魏转身假装调整输液速度，借机平复呼吸。颜初晴竟然在孩子面前这样形容他？那为什么五年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明知故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沙哑。
"颜小星！"孩子骄傲地挺起胸膛，"妈咪说我是她的小星星。"
"几岁了？"
"四岁半！"小星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认真地比出四根手指，"我的生日是3月21日，春分那天！"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终于问出口，顾魏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星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顾叔叔不认识我妈咪吗？她叫颜初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明星！"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还是让顾魏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床栏，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所有的线索都连成了线——孩子的年龄、长相、遗传特征，还有那个该死的胆囊形态...
"顾叔叔？你不舒服吗？"一只温热的小手突然贴上他的额头，顾魏猛地回神，对上小星担忧的眼神。那眼神太像颜初晴了，清澈见底，藏不住半点情绪。
"我没事。"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轻轻握住那只小手。这是他与儿子的第一次肢体接触，掌心里的小手柔软温热，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雏鸟。
"顾医生。"李阿姨推门而入，手里端着餐盘，"查房时间这么长？"
顾魏迅速松开手，恢复专业表情："颜小星需要特别观察，我已经申请了调任他的主治医生。"
李阿姨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这不合适吧？"
"为什么？"顾魏反问，目光锐利如刀，"华清医院消化外科，我的专业水平应该是最合适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阿姨慌乱地捡起勺子，"只是初晴小姐回来..."
"我妈咪什么时候回来呀？"小星突然插嘴，小脸垮了下来，"我想她了..."
顾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蹲下身，视线与孩子齐平："你妈妈在工作，但你的病需要再观察一周左右。这段时间，顾叔叔会每天来看你，好吗？"
小星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拉钩！"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小拇指，顾魏怔了一瞬。这是颜初晴的习惯——她总说"拉钩比签字画押还管用"。他伸出自己的小指，轻轻勾住那只小手，一种奇异的温暖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星欢快地念着，完全没注意到身旁李阿姨苍白的脸色。
凌晨三点，医生值班室的灯光孤寂地亮着。顾魏面前摊开着颜小星的完整病历，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如果小星出生在2018年3月21日，那么颜初晴离开时已经...他的目光落在超声报告上那个"Phrygian cap"胆囊变异标记上，又看向自己去年体检报告的同一项发现。
父子。
这个词在舌尖滚过，带着不可思议的重量。顾魏突然起身，从钱包夹层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和颜初晴唯一的合照，她笑着往他脸上抹奶油，而他假装生气地皱眉。现在想来，那个皱眉的神情与小星如出一辙。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之校的信息：【顾医生，小星睡了吗？我爸让我送点水果过来】
顾魏犹豫片刻，回复：【睡了。有事问你】
五分钟后，林之校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手里拎着一袋橘子。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林之校"顾魏直接了当，"颜初晴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
林之校的手一抖，橘子滚落一地。她弯腰去捡，声音闷闷的："顾医生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
"我...我不清楚。"林之校站起身，眼神飘忽，"初晴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
顾魏突然将小星的照片推到她面前："看着这张脸，再说一遍你不清楚。"
林之校的嘴唇颤抖起来，眼眶渐渐发红："顾医生，你别逼我...初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答应过她..."
"所以是真的。"顾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星是我儿子。"
这不是疑问句。林之校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声音里压抑着五年积攒的痛苦，"如果知道她怀孕，我绝不会..."
"初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林之校突然爆发，"她走那天给你打过几十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后来看到新闻说你和高浠一起出席医学研讨会..."
顾魏如遭雷击。那天？那天他在做什么？记忆如潮水涌来——医院年度研讨会，他的手机忘在了更衣室，回来时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却已是空号。而高浠...只是因为副院长临时有事，让他代为出席...
"她以为你选择了高浠，选择了事业。"林之校抹着眼泪，"初晴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带着孩子回来..."
顾魏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震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病历上洇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清晨六点，顾魏站在808病房门前，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他连夜让堂弟顾肖送来的——德国进口的儿童人体模型，可以拆解成各个器官。
轻轻推开门，意外地发现小星已经醒了，正趴在窗边看日出。晨光给孩子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顾叔叔！"小星转头看见他，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你真的来啦！"
"答应过你的。"顾魏走到床边，递过礼物，"给你的。"
小星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发出一声惊叹："哇！是小人体！"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模型，"和顾叔叔办公室里那个一样吗？"
"缩小版。"顾魏坐在床沿，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想学怎么拼吗？"
接下来的半小时，病房里充满了小星叽叽喳喳的提问和顾魏耐心的解答。当孩子正确地将心脏放回胸腔位置时，顾魏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聪明。"
小星突然安静下来，小手摸着模型的心脏部位："顾叔叔，这里面真的会'扑通扑通'跳吗？"
"会。"顾魏握住他的小手按在自己左胸，"就像这样。"
小星瞪大眼睛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突然说："和妈咪的心跳一样快！"
顾魏呼吸一滞："你...经常这样听妈妈心跳？"
"嗯！"小星点点头，"每次我做噩梦，妈咪就会这样抱着我，让我听她的心跳声。她说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孩子努力回忆着，"因为'心跳是最古老的摇篮曲'。"
顾魏猛地别过脸去。颜初晴曾经也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在他因为第一台手术失败而失眠的夜晚。
"顾叔叔，你怎么哭了？"小星惊讶地问。
顾魏这才意识到眼角有湿意。他迅速擦去，强作镇定："眼睛进沙子了。"转移话题道："想听心脏为什么会跳的故事吗？"
"想！"
于是顾魏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温柔。他讲到窦房结就像心脏的小闹钟，讲到血液如何在全身旅行。小星听得入迷，时不时提出天马行空的问题，而顾魏发现自己竟然享受这种幼稚的对话。
"顾医生，这么早？"护士推门进来查体温，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向来高冷的顾医生居然在给一个小病人讲解心脏结构，而那个孩子正亲昵地靠在他臂弯里。
"常规检查。"顾魏迅速恢复专业表情，却没能及时抽回被小星抓住的手指。
护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记录完体温后悄声说："小星从入院就一直很乖，但今早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顾魏没有回应，但心底某个角落悄悄融化了。
——
"你疯了吗？"高浠将病历拍在办公桌上，"私自调取患者完整档案？还申请延长观察期？顾魏，这不是你的作风。"
顾魏站在窗前，背影僵硬："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能让你违反医疗伦理？"高浠走到他面前，"就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像你？顾魏，世界上相似的人多了..."
"他胆囊呈'Phrygian cap'变形。"顾魏打断她，"和我一样。和我父亲一样。"
高浠瞪大眼睛："你做了基因比对？"
"不需要。"顾魏苦笑，"他的生日是3月21日。"
作为少数知道顾魏与颜初晴往事的人，高浠瞬间明白了。她跌坐在椅子上，声音低了下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告诉颜初晴你发现了？还是直接认儿子？"
"我不知道。"顾魏终于露出疲惫之色，"小星还需要观察两周，我有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高浠尖锐地问，"考虑怎么用父亲的身份接近他？顾魏，你现在是他的主治医生！这已经构成伦理问题了！"
顾魏的眼神骤然变冷："我不会伤害他。"
"但你会伤害颜初晴。"高浠一针见血，"五年了，她一个人把孩子带大，现在你突然出现要当父亲？"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顾魏心脏。他想起小星说起"妈咪经常工作到很晚"时天真的表情，想起病历上记录的每一次疫苗接种、每一次体检。五年，1825天，他没有参与过一天。
"至少..."他声音沙哑，"让我多陪他两天。"
夜深了，顾魏轻手轻脚地推开808病房门。小星蜷缩在被子下，像个小小的蚕宝宝。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显示一切正常。
他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月光凝视儿子的睡颜。小星睡着时会无意识地嘟嘴，和颜初晴一模一样。而那个皱眉的小动作，则完全遗传自他。
"你知道吗..."顾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爸爸很抱歉。"
他伸出手，极轻地拂过孩子柔软的额发。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在手术台上，在查房时——但只有此刻，他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个父亲的爱意。
小星在梦中翻了个身，小手伸出被子。顾魏小心翼翼地握住，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这是他创造的生命，是他和颜初晴爱情的结晶，却错过了整整五年的成长。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顾魏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他想起今天下午小星问他的问题：
"顾叔叔，你有小孩吗？"
当时他几乎窒息，只能僵硬地摇头。
"那你要当我爸爸吗？"孩子天真地继续问，"李奶奶说每个小朋友都应该有爸爸。"
那一刻，顾魏差点脱口而出真相。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勉强笑道："这种话不能乱说。"
小星失望地"哦"了一声，很快又被新玩具吸引了注意力。但那个问题像根刺一样扎在顾魏心里，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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