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外景地，颜初晴裹着羽绒服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捧着助理刚买来的热豆浆。山里的温度比市区低了至少五度，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颜老师，您脸色不太好。"化妆师小陈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再补点腮红？"

颜初晴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锁屏上是小星前天在视频里做鬼脸的照片，孩子软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妈咪，我今天在幼儿园画了太空船！李阿姨说等你回来就贴在冰箱上！"

"初晴姐，十分钟后开拍。"场记小跑过来通知，"导演说今天这场情绪戏很重要，让您先酝酿一下。"

她点点头，却忍不住又点开相册。最新一张是李阿姨今早发来的——小星穿着她买的蓝色恐龙卫衣，站在幼儿园门口比着"耶"。照片角落显示发送时间是六点零五分，那时她正在山路上颠簸，信号时断时续。

"山区基站少，信号塔覆盖不到所有地方。"制片人昨天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一旦进到峡谷里，手机基本就是块砖头了。"

指腹轻轻抚过屏幕上儿子圆润的脸蛋，胸口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刺痛。颜初晴皱了皱眉，将手机交给助理："帮我收好，今天这场戏拍完再给我。"

起身时，腕上彩色珠子手链不小心勾住了椅子扶手。这是小星用幼儿园手工课的珠子给她做的"幸运手链"，粗糙的做工却让她戴了整整三年。

"初晴姐？"助理疑惑地看着她突然停下动作。

"没事。"她解开手链，深吸一口气，"就是突然有点...心慌。"

华清市阳光幼儿园中二班教室里，颜小星正和小伙伴们一起搭积木。他今天特意穿了妈咪从国外带回来的星球大战T恤，因为李奶奶说下午要带他去新开的太空主题乐园。

"小星，该吃点心啦！"王老师端着水果盘走过来。

小男孩刚要伸手拿苹果，突然皱起小脸，手里的塑料积木"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了？"王老师蹲下身，发现孩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哪里不舒服？"

小星摇摇头，小手却悄悄按住了右下腹。那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有人用打气筒在不断往里充气。他想起妈咪教他的方法——"疼的时候深呼吸"，可一吸气，疼痛反而更明显了。

"呕——"毫无预兆地，早餐喝的牛奶全吐在了地板上。

"天哪！"王老师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孩子，"快去叫校医！"

十分钟后，幼儿园园长办公室的电话打到了正在超市采购的李阿姨手机上。

"什么？小星腹痛呕吐？"李阿姨手里的购物袋掉在地上，橙子滚了一地，"我马上到！"

出租车里，李阿姨不断回头看向后座蜷缩成一团的小星。孩子脸色煞白，嘴唇因为忍痛咬出了一排牙印。最让她心惊的是，小星右手一直死死按着右下腹——那个位置她太熟悉了，二十年前她儿子也是同样的症状，结果是差点穿孔的阑尾炎。

"师傅，再开快点！"她声音发颤，掏出手机想给颜初晴打电话，却想起今早发的信息还没收到回复。

小星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整个人虾米般弓起来："李奶奶...疼...像有电钻在钻..."

"马上就到医院了，宝贝再忍忍。"李阿姨将孩子搂进怀里，能清晰感受到小小身躯的颤抖。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没多问一句颜初晴具体在哪个山区拍戏——现在连紧急联系人都找不到。

华清医院急诊大厅永远人声鼎沸。李阿姨抱着小星冲进玻璃门时，差点撞上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工。

"挂急诊！孩子急性腹痛！"她声音嘶哑地对着分诊台喊道。

值班护士迅速绕出来查看。当冰凉的听诊器贴到小星肚皮上时，孩子猛地一颤，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右下腹肌紧张，反跳痛阳性。"护士皱眉，"可能是阑尾炎，需要马上看医生。儿科急诊在二楼，但今天人特别多..."

"李阿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挂号处传来。李姐转头，看见林之校拎着保温桶站在队伍里，眼睛瞪得溜圆。

"校校小姐！"李阿姨像抓住救命稻草，"小星突然腹痛，疼得厉害..."

林之校二话不说冲出队伍："跟我来！我爸在这住院，我认识路！"

她带着李阿姨穿过拥挤的走廊，一边小跑一边解释："华清的儿科和消化科是联动的，我爸胃癌的主治医张主任认识儿科专家。"说着掏出手机，"我这就给张主任打电话。"

转过一个拐角，林之校突然急刹车。李姐差点撞上她后背，顺着视线看去——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里，一个穿白大褂的高挑身影正低头写病历，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顾...顾医生？"林之校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男医生抬头，李阿姨看到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轮廓如刀削般立体，镜片后一双眼睛沉静如深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周身的气场，明明站在嘈杂的医院走廊，却仿佛自带隔音屏障。

"急诊？"顾魏放下钢笔，目光扫过三人，在看到李姐怀里的小星时微微一顿。

林之校咽了口唾沫："孩子急性腹痛，可能是阑尾炎。儿科现在排队要两小时..."

顾魏已经起身走来。随着距离缩短，李阿姨注意到他白大褂下穿着深蓝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听诊器胸针。他走路时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永远保持着某种军人般的仪态。

"放检查床上。"顾魏推开诊室门，声音比想象中温和。

小星被放上检查床时发出一声痛呼，小手却仍死死抓着李姐的衣角不放。顾魏洗手消毒的动作行云流水，李姐注意到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短，是外科医生典型的手。

"小朋友，能告诉叔叔哪里最疼吗？"顾魏蹲下身，视线与小星齐平。

小星微微睁开眼，水汽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奇怪的是，这张严肃的脸让他想起妈咪钱包里那张被剪过的照片——同样高挺的鼻梁，同样微微下垂的眼角。

"顾...叔叔..."小星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诊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李阿姨和林之校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而顾魏的手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认识我？"顾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星摇摇头，又点点头："妈咪手机里...有顾叔叔的照片..."孩子因为疼痛断断续续地说，"她说...说顾叔叔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

顾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李阿姨看到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但转瞬又恢复平稳。他戴上手套，声音重新变得专业："叔叔现在要检查你的肚子，会有点疼，勇敢一点好吗？"

当顾魏的手指触到小星右下腹时，孩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李阿姨心疼地想上前，却被林之校拉住。

"麦氏点压痛明显，反跳痛阳性。"顾魏直起身，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家长呢？"

李阿姨上前一步："我是保姆，孩子妈妈在外地拍戏..."

"父亲？"顾魏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李阿姨的舌头突然打了结。她瞥向林之校，后者正拼命眨眼示意。

"他...在国外出差。"李阿姨结结巴巴地说，"一时联系不上..."

顾魏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小星惨白的小脸上。孩子因为疼痛而湿润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琥珀色——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需要立即手术，但必须监护人签字。"顾魏摘下听诊器，"能联系上孩子母亲吗？"

李阿姨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通颜初晴的号码。漫长的等待音后，机械女声冰冷地宣布："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山区信号差..."李阿姨急得直跺脚，"平时都是初晴小姐定时联系我们..."

顾魏的目光落在小星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脸上。孩子右手紧紧攥着一条彩色珠子手链——和他上次在颜初晴手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先办住院。"他突然说，"特殊情况可以医院领导代签，但需要监护人授权文件。"

"我有！"李阿姨如获大赦，从包里翻出文件夹，"初晴小姐每次出差都会留委托书，公证过的！"

顾魏接过文件，目光在"颜初晴"三个字上停留了几秒。李阿姨注意到他拿着纸张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像是用了极大克制力才没把纸捏皱。

"顾医生..."林之校小心翼翼地问，"手术风险大吗？"

"常规手术。"顾魏转向护士，声音恢复了专业冷静，"准备术前检查，通知手术室。"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台手术我来做。"

林之校望向护士站。顾魏正在交代医嘱，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如雕塑般清晰。而病房里躺着的小星——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第一次见小星就觉得眼熟。

"太像了..."她喃喃自语，"尤其是皱眉的样子..."

"什么？"

"没什么。"林之校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去陪小星，你去办手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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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准备室里，顾魏机械地刷着手。冰冷的水流冲过他修长的手指，却浇不灭脑海中翻腾的思绪。

那个孩子——颜小星——看上去约莫五岁。如果按照时间推算...他猛地闭上眼。五年前颜初晴离开时是夏天，现在是...如果她当时已经...

"顾医生，患儿检查报告。"护士递来文件夹。

顾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翻阅：血常规显示白细胞升高，超声可见阑尾肿胀...翻到个人信息页时，他的目光凝固在"颜小星"三个字上。

姓颜。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他想起三天前在医学论坛间隙，偶然看到娱乐新闻里颜初晴牵着这个孩子出现在机场。当时只觉得孩子眼熟，现在想来...

"顾叔叔..."诊室里孩子无意识的称呼在耳边回响。颜初晴还保留着他的照片？为什么？如果这孩子真的是...

"医生？"护士疑惑地唤他，"手术还做吗？"

顾魏猛地回神："做。准备麻醉。"

推开手术室门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手术台上的小小身躯上。无影灯下，已经麻醉的小星安静地躺着，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扇形阴影。这个可能流着他血液的孩子，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手术刀下。

"心率正常，血压稳定。"麻醉师报告。

顾魏点点头，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他罕见地需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稳住双手。当摘除发炎的阑尾时，他注意到小星胆囊形态异常——呈罕见的"Phrygian cap"变形。

"胆囊形态特殊，记入病历。"他吩咐助手。

"顾医生眼真尖。"助手赞叹，"这么小的变异都能发现。"

顾魏没有回应。这种胆囊形态——他父亲有，堂弟顾肖有，是特有的遗传特征。

手术结束，他亲自将小星推入复苏室。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心电图，一种陌生的保护欲突然涌上心头。他伸手拂去孩子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连护士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顾医生这么喜欢孩子啊？"年轻护士笑着问。

顾魏收回手，没有回答。转身离开时，他的眼神已变得无比坚定。他需要答案，而答案，只有一个人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