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808病房的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颜小星穿着崭新的牛仔背带裤，在病床上蹦蹦跳跳，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妈咪！我的小恐龙收纳盒呢？"他扒拉着床头柜，把抽屉拉得哗啦作响。

"在这里。"颜初晴从行李箱中取出盒子，里面装满了小星住院期间收到的礼物——顾魏送的人体模型、护士们折的千纸鹤、林之校带来的迷你拼图。"别跳了，小心伤口。"

小星乖乖坐下来，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腹部已经结痂的伤口："顾叔叔说这个疤会变成超人的标志！"

提到顾魏时，孩子眼睛亮得像是装满了星星。颜初晴的手指微微一顿，继续整理衣物的动作不自觉加快了些。七天来，顾魏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查房，每次都带着新的医学小玩具，耐心回答小星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而她，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儿子与那个本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男人日渐亲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颜初晴抬头，看见林之校和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

"校校阿姨！"小星欢呼着扑过去。

"哎哟我的小勇士！"林之校蹲下来接住他，转头介绍，"这是我妈妈。妈，这就是我常说的颜初晴和小星。"

林母眼睛弯成月牙："初晴比电视上还漂亮。小星恢复得真好，脸色红扑扑的。"她递过食盒，"做了些好消化的点心，出院路上吃。"

"太麻烦您了。"颜初晴连忙接过，食盒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红豆香，"林叔叔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就是恢复慢些。"林母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多亏顾医生引荐了最好的肿瘤专家。"

颜初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食盒提手。这七天里，她不止一次看到顾魏下班后还去林父病房查房，有时甚至带着小星一起去——美其名曰"医学启蒙"，实则给了林家母女难得的休息时间。

"顾叔叔今天会来送我吗？"小星仰着脸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然会。"门口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所有人同时转头。顾魏站在光影交界处，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熨帖的浅灰衬衫。阳光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星身上。

"顾叔叔！"小星像颗小炮弹般冲过去。

顾魏蹲下身接住他，动作已经无比自然。颜初晴注意到他检查孩子伤口时的手法既专业又轻柔，修长的手指在小星肚皮上轻轻一触就离开，像是怕弄疼他。

"愈合得很好。"顾魏站起身，将文件递给颜初晴，"出院小结和注意事项。"

两人的指尖在纸页边缘短暂相触，颜初晴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她低头翻看文件，最后一页的"家属签字"栏上，顾魏龙飞凤舞的签名旁，是她七天前仓促写下的名字。两个并排的签名看起来莫名刺眼，仿佛某种她不敢深思的隐喻。

"我去办最后的手续。"顾魏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转身离开时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顾医生真的很负责。"林母感叹，"听说他推掉了学术会议，就为了亲自跟进小星的康复。"

颜初晴假装没听见，专注地帮小星穿上外套。这件蓝色连帽衫是出国拍戏前买的，现在袖口已经有些短了。孩子长得真快，快得让她心慌。

"初晴，"林之校突然凑过来小声说，"你还好吗？"

"嗯？"她抬头，对上闺蜜担忧的眼神。

"黑眼圈。"林之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七天你都没睡好吧？"

颜初晴勉强笑笑。何止没睡好，她几乎夜夜失眠。每当闭上眼睛，不是梦见五年前那个雨夜，就是梦见顾魏牵着小星的手越走越远。最可怕的是，有时她竟然梦见他们三个人手拉手走在阳光下——这个画面美好得让她醒来时心口发疼。

"妈咪！"小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能去和林爷爷说再见吗？"

一行人沿着VIP病区的长廊前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地碎金。小星左手牵着颜初晴，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拉住了顾魏的手指，三人并排而行的画面引来护士站几位小护士的窃窃私语。

"听说顾医生每天下班都来陪那个小朋友..."

"孩子妈妈是不是那个明星？戴着口罩认不出来..."

"他们长得好像啊..."

颜初晴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小星攥得更紧。孩子仰头看看她，又看看顾魏，突然说："我们像幼儿园门口画的全家福！"

空气瞬间凝固。颜初晴感到顾魏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松开小星的手。她偷瞄他一眼，发现他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小星，"林之校及时解围，"你看那边有自动贩卖机，阿姨给你买果汁好不好？"

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蹦跳着跑向走廊尽头的机器。颜初晴松了口气，却听到顾魏极轻地说："他很聪明。"

这句话像羽毛般拂过耳畔，带着她不敢深思的暗示。抬头时，顾魏已经大步走向小星，弯腰检查孩子要选的饮料是否含太多糖分。阳光下，他低头与小星说话时的侧脸线条格外柔和，与记忆中那个为她熬夜整理剧本的年轻医生重叠在一起。

"林爷爷！"小星的声音从前方病房传来。

林父的病房门开着，老人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看到小星，他努力坐直了些："小勇士要出院啦？"

"嗯！顾叔叔说我超健康！"小星趴在床边，突然歪着头问，"林爷爷，你的医生也是顾叔叔吗？"

林父笑了："我哪有这个福气。顾医生是特意..."

"林叔叔今天气色不错。"顾魏突然打断，走上前检查输液速度，"化疗反应比预期轻。"

颜初晴站在门口，看着顾魏娴熟地调整林父的枕头高度，又低声向林母交代注意事项。那个曾经因为不擅长与患者家属沟通而苦恼的住院医师，如今已经成长得如此游刃有余。

"为什么林爷爷没有顾叔叔这样的医生？"小星突然问，童言无忌地在安静中掷地有声。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可怕。林之校尴尬地咳嗽一声，林母的笑容僵在脸上。颜初晴急忙上前拉住儿子："小星，别没礼貌。"

"但顾叔叔是最好的医生啊。"小星委屈地扁扁嘴，"他给我讲心脏会唱歌的故事，还教我用听诊器..."

顾魏蹲下身，视线与小星齐平："医院里每个医生都很优秀。林爷爷的主治医生张主任是我的老师，比我厉害多了。"

他声音温和，却让颜初晴心头一颤。这是她第一次听顾魏用这种语气说话——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父亲对孩子特有的那种既讲道理又给安全感的语调。

"哦..."小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扑上去抱住顾魏的脖子，"但我还是最喜欢顾叔叔！"

顾魏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双手悬在半空，像是不确定该如何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颜初晴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泛起微光。最终，他轻轻拍了拍小星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充满克制的情感。

"好了，别耽误林爷爷休息。"颜初晴轻声说，伸手想拉开小星。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顾魏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拂过小星外套的内衬，一个细微的动作，如果不是她这些年练就的敏锐观察力，根本不会察觉。等小星蹦蹦跳跳离开病房后，她假装整理孩子衣领，指尖在内衬处摸到一块硬物——拆开线头，里面竟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有任何事随时找我"的字迹。

颜初晴猛地抬头，正对上顾魏从走廊另一端投来的目光。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间，将那张纸条照得半透明。她应该生气，应该指责他越界，但某种更深层的情绪攥住了她的心脏——那是顾魏五年来从未改变的笔迹，就像他从未改变的习惯：总在她包里偷偷塞便当，总在加班时发短信说"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她默默将纸条塞回原处，没有揭穿。

华清医院正门的花坛开满了秋海棠，红得像火。李阿姨已经将行李装上车，站在出租车旁等候。小星被林之校牵着，正兴高采烈地讲述住院期间的各种见闻。

"一周后回来复查。"顾魏将一份复查预约单递给颜初晴，"早上九点，空腹。"

他的手指在纸上"父亲职业"一栏的空白处停留了一瞬。颜初晴假装没看见，将单据塞进包里："谢谢顾医生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个生分的称呼让顾魏眯起眼睛。阳光下，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听诊器闪着冷光，与颜初晴记忆中一模一样。

"小星。"他突然叫住正在数蚂蚁的孩子，"过来。"

小星欢快地跑过来，顾魏蹲下身，替他重新系好松开的鞋带。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让颜初晴眼眶发热——几年来，每次都是她蹲下来为小星系鞋带，而现在...

"要听妈妈的话。"顾魏整理着小星的衣领，声音很低，"按时吃药，伤口不要碰水。"

"顾叔叔会想我吗？"小星突然问。

顾魏的手顿了一下："会。"

"那拉钩！"小星伸出小拇指，"一百年不许变！"

顾魏看着眼前那根小小的手指，缓缓伸出自己的小指。两根手指勾在一起的瞬间，颜初晴别过脸去。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五年前她每次值夜班回家，顾魏都会这样跟她拉钩，说"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锁门"。

"好了，上车吧。"她声音有些哑。

小星爬上出租车后座，突然摇下车窗："顾叔叔！我可以用那个号码给你打电话吗？"

颜初晴倒吸一口冷气，而顾魏的表情瞬间凝固。林之校和李姐疑惑地看向他们，空气仿佛凝固了。

"什么号码？"颜初晴强作镇定地问。

"顾叔叔缝在我衣服里面的呀。"小星天真地指着自己的外套内衬，"昨天换衣服时我看到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顾魏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颜初晴握包带的手指节发白。最终，是林之校的轻笑声打破了尴尬。

"我们小星真是福尔摩斯！"她捏了捏孩子的脸，巧妙化解了局面，"快跟顾医生说再见吧。"

"再见顾叔叔！"小星挥着小手，"下周见！"

出租车缓缓启动，颜初晴透过后窗，看到顾魏依然站在原地，白大褂在秋风中微微飘动，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直到拐弯处，他仍然没有离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妈咪。"小星突然靠过来，小声问，"顾叔叔是不是我爸爸？"

颜初晴的心脏几乎停跳。她低头看着儿子澄澈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孩童的直觉与期待。

"为什么这么问？"

小星玩着自己的手指，"因为...顾叔叔看我的眼神，和幼儿园小朋友的爸爸看他们的眼神一样。"

颜初晴将儿子搂进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涌出的泪水。车窗外，秋日的阳光依然灿烂，行道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五年了，她第一次感到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正在破土而出，像春天的嫩芽般无法阻挡。

"妈咪？"小星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宝贝，"她最终轻声说，"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等我们回家...妈咪慢慢讲给你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