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华清医院消化外科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阳光的温度。颜初晴牵着小星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孩子穿着她新买的红色卫衣，蹦蹦跳跳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七天前才拆线。
"妈咪，顾叔叔真的在等我们吗？"小星仰起脸，眼睛里盛着窗外的阳光。
"嗯，约好的九点。"颜初晴看了眼手表，八点五十分。她昨晚几乎没睡，脑海中不断回放小星得知顾魏是他父亲后的反应——没有害怕，没有排斥，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兴奋。"那顾叔叔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孩子的问题像刀子一样剖开她精心构筑的防御。
拐角处，顾魏已经等在诊室门口。他今天没穿白大褂，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轮廓更加分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看到他们时瞬间柔和下来。
"顾叔叔！"小星松开颜初晴的手，像颗小炮弹般冲过去。
顾魏蹲下身接住他，动作已经无比自然："让我看看小超人恢复得怎么样？"
颜初晴站在原地，看着顾魏将小星抱上检查床，修长的手指轻触孩子腹部伤口的动作熟练而温柔。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恍惚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愈合得很好。"顾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可以正常活动了，但暂时别做剧烈运动。"
他边说边在病历上记录，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颜初晴注意到他写字时微微蹙眉的样子和小星做算术题时一模一样。
"顾叔叔，"小星突然凑到顾魏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的气音说，"妈咪告诉我你是爸爸了！"
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顾魏的背脊明显僵直了，缓缓转头看向颜初晴，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颜初晴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包带，轻轻点了点头。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顾魏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小星的头："嗯。"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颜初晴看到他的指尖微微发抖，将病历本捏出了褶皱。
"那我可以叫你爸爸吗？"小星继续发射直球，"幼儿园小朋友都有爸爸接送..."
"小星！"颜初晴急忙打断，"顾叔叔很忙的，而且..."
"可以。"顾魏突然说，声音低沉而坚定，"随时都可以。"
他抬头直视颜初晴的眼睛，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烫伤。这一刻诊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填补着三人之间的沉默。
"耶！"小星欢呼起来，扑上去搂住顾魏的脖子，"我有爸爸了！我要告诉全班小朋友！"
顾魏接住这个拥抱，大手轻拍孩子后背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逐渐变得自然。当小星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时，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个笑容让颜初晴心脏漏跳一拍——太像小星得到心心念念的玩具时的表情了。
"妈咪！"小星从顾魏怀里钻出来，"爸爸说要带我去看林爷爷！"
颜初晴微微蹙眉："林爷爷今天出院，我们别添乱..."
"正好顺路。"顾魏已经站起身，白大褂衣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林先生的出院手续是我帮忙办的。"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颜初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可以吗？让我多陪他一会儿？
颜初晴轻轻点头，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胀。这七天来，小星几乎每天都要提起"顾叔叔"，睡前故事也变成了"顾叔叔今天教我的身体知识"。而现在，这个称呼正式升级成了"爸爸"——她花了五年构筑的独立世界，正在被这个男人的存在一点点渗透。
林父的病房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收拾行李的声音。小星一马当先冲进去："林爷爷！我和爸爸来看你了！"
"爸爸？"林父惊讶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
颜初晴加快脚步，进门时正好看到林父和林母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而林之校则拼命冲她使眼色。小星站在病床边，骄傲地指着身后的顾魏："这就是我爸爸！"
顾魏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表情依然镇定："林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林父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立刻会意："好多了，多亏顾医生。"他慈爱地摸摸小星的头，"原来顾医生是你爸爸啊，难怪这么聪明。"
林母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食盒："初晴，上次你说小星喜欢我做的红豆糕，特意多做了些。"
"太麻烦您了。"颜初晴连忙接过，食盒还是温的，散发着甜香。
"应该的。"林母压低声音，"顾医生这些天没少照顾我们家老林，有时候半夜还来查房。"
颜初晴偷瞄了一眼正在检查林父出院小结的顾魏。他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侧脸线条在阳光下如同精雕细琢的石膏像。这七天，他不仅要处理日常工作、照顾小星，还额外关照林父...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强度。
"初晴，"林之校把她拉到走廊，"你还好吗？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没事，就是..."颜初晴话未说完，包里突然传来急促的手机铃声。
屏幕上"杨莉"两个字让她心头一紧。经纪人从不在休息日联系她，除非...
"初晴！紧急通知！"杨莉的声音像连珠炮般冲出听筒，"《星辰之下》提档了，明天上海发布会，制片方要求全员到场！机票已经订好，今晚八点或者明早六点，你选一班！"
颜初晴的手指瞬间冰凉："明天？这么突然？"
"投资方要求的，所有主演都必须到。"杨莉语气坚决，"这可是你冲击明年金鹿奖的作品，不能有任何闪失。"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行程安排，颜初晴的视线却穿过玻璃窗，落在病房内的小星身上。孩子正兴奋地向顾魏展示自己画的"全家福"，而顾魏蹲下身认真聆听的样子，让她胸口一阵发紧。
"...初晴？你在听吗？"杨莉提高了音量。
"我在。"颜初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必须去多久？"
"至少一周。上海首映后还要跑三个城市的路演。"杨莉顿了顿，"小星可以让李姐照顾吧？反正之前..."
"我知道了。"颜初晴打断她，"我坐明早的航班。"
挂断电话，她靠在墙上深呼吸。一周...小星才刚和顾魏相认，她就要离开这么久。
"出什么事了？"顾魏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颜初晴抬头，发现他已经站在走廊里，小星则留在病房内和林之校玩手指游戏。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工作安排。"她简短地说，"明天要去上海参加新片发布会，至少一周。"
顾魏的眉头瞬间拧紧："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刚。"颜初晴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电影提档了，所有主演必须到场。"
顾魏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小星呢？"
"李姐可以..."
"交给我吧。"顾魏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既然他已经知道我是他父亲。"
这个提议让颜初晴瞪大眼睛："你...你有时间吗？医院工作那么忙..."
"林叔叔出院后，我手头暂时没有重症患者。"顾魏推了推眼镜，"而且，这是我欠他的五年。"
最后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颜初晴心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理智告诉她不该这么快就让顾魏单独照顾小星，但另一个声音在问：凭什么？就因为他错过了前五年，就要永远被排除在外吗？
"妈咪？"小星从病房探出头，"林爷爷说要请我们吃冰淇淋！"
颜初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好，马上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顾魏轻轻拉住手腕。那个触感熟悉得令人心痛——五年前他就是这样，每次她比较晚回来，都会在门口这样拉住她的手，说"饭在微波炉里"。
"考虑一下。"顾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会请年假，带他去我公寓。离医院近，安全措施完善，也有儿童房。"
"儿童房？"颜初晴惊讶地回头。
顾魏的耳根又红了："一直...准备着。"他松开手，"万一哪天..."
万一哪天小星需要他。这句话没说完，却重重砸在颜初晴心上。
"我...我需要想想。"她最终说，声音有些发抖。
顾魏点点头，转身走向病房。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在地上与她的影子短暂重叠，又很快分开。
医院咖啡厅的角落，颜初晴盯着杯中已经冷掉的拿铁。小星被林之校带去花园玩，给了她难得的思考空间。
手机屏幕亮起，是杨莉发来的行程表：
【明早6:15航班，4:30公司车接。上海发布会11:00，红毯环节必须准时】
她机械地回复"收到"，脑海中却不断回放顾魏说"这是我欠他的五年"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愧疚与决心的目光，和她决定生下小星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以坐这里吗？"
颜初晴抬头，看见顾魏端着两杯热饮站在桌前。他脱了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深灰毛衣，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父亲而非医生。
"小星呢？"她下意识问。
"和林之校在花园数蚂蚁。"顾魏放下杯子，推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加了双倍奶油，你以前..."
"你还记得。"颜初晴轻声打断，双手捧住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他递给她热巧克力时一样。
顾魏在她对面坐下，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考虑得怎么样？"
颜初晴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油："你确定能照顾好他？小星睡前要听三个故事，早上只喝温牛奶，对花生过敏..."
"我知道。"顾魏打开手机备忘录，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小星的喜好和习惯，"过去七天，我问了李姐很多。"
颜初晴瞪大眼睛："你早就..."
"不是。"顾魏摇头，"我只是...想多了解他。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这些信息都有用。"
这个回答让她胸口发紧。顾魏总是这样，做任何事都考虑周全，从不强求却永远准备充分。五年前她爱上他，不正是因为这份沉稳可靠吗？
"一周太长了。"她最终说，"三天...三天后我让李阿姨来接他。"
顾魏的眼睛亮了起来："足够了。"他顿了顿，"你...不介意他叫我爸爸了？"
颜初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杯沿："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抬起头，直视顾魏的眼睛，"但我需要时间...适应这一切。"
顾魏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片，"这是我公寓地址和所有联系方式。24小时开机，你可以随时联系小星。"
卡片是淡蓝色的，角落印着一个小小的医学标志。颜初晴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那股熟悉的温度让她差点落泪。
"他晚上会想你的。"顾魏轻声说，"要不要...录个晚安视频？"
这个贴心的提议击溃了颜初晴最后的防线。
"初晴。"顾魏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谢谢你把他养得这么好。"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她紧锁的心门。颜初晴匆忙低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就在这时，小星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妈咪！爸爸！花园里有只超大的蝴蝶！"
抬头看去，孩子正朝他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林之校。阳光给小星的轮廓镀上金边，他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那是拥有完整世界的孩子才有的笑容。
颜初晴突然明白了，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替代父亲在孩子生命中的位置。而顾魏...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值得信任。
"妈咪，你怎么哭了？"小星扑到她腿上，小手担忧地摸上她的脸。
"没事，宝贝。"颜初晴擦掉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妈咪只是...太高兴了。"
她抬头看向顾魏，对方镜片后的眼睛同样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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