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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TV大楼T2区的旋转门吞吐着清晨的人流,白晓然僵硬地站在电梯轿厢的角落,不锈钢壁映出她紧绷的侧脸。
崭新的蓝色工牌垂在胸前,塑料壳子硌着锁骨,“实习编剧003”几个宋体字下面,是她三个月前在街边快照亭拍下的证件照——灯光惨白,嘴角抿成一条紧张的直线,眼神里全是初入陌生丛林的警惕。
电梯“叮”一声停在七楼,门开的瞬间,巨大的声浪裹着人声和金属碰撞的噪音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推了个趔趄。综艺部像个沸腾的巨型蜂巢。
“道具组!密室B区的血浆包数量对不上!谁最后签的字?”
“艺人统筹!黄子弘凡人呢?还有半小时开录!对讲机呼叫三遍了没反应!”
“服化!石凯那件撕破的衬衫补好了没?他待会儿备采要穿!”
白晓然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指尖冰凉。她攥紧了怀里硬壳笔记本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深蓝的封皮上已经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甲印痕。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复印机臭氧和某种廉价发胶混合的奇特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努力辨认着指示牌上“《密室大逃脱》第四季项目组”的箭头,脚步匆匆穿过堆满怪异道具和缠绕电线的走廊。一个被卸下来的、涂着暗红油漆的木质断头台模型歪在墙角,空洞的切口对着天花板。
走廊尽头,监控室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泄露出一片相对安静的蓝光。林小满侧身挤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密密麻麻排布着数十块监控屏幕,分割着大楼不同角落的实时画面。
几个穿着黑色工装的技术员瘫在转椅上,眼睛半闭,显然熬了大夜。唯一清醒的是个头发乱糟糟、戴着巨大耳麦的年轻男人,他正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画面。
白晓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
白晓然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编剧白晓然,制片让我来熟悉一下监控调度和素材记录流程
男人闻声回头,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角落一台空着的显示器
工作人员喏,那台归你管。账号密码贴键盘下面了。重点盯艺人休息室、密室准备区、走廊动线
他打了个哈欠,目光扫过白晓然胸前晃动的工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闭目养神的同事,
工作人员嘿,快看!这照片拍的,跟刚出炉的通缉犯似的!板正得吓人
白晓然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没吭声,默默走到那台蒙着薄灰的显示器前坐下,手指有些僵硬地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分割成九宫格的画面开始跳动。她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顶端工整地写下日期“2021.3.15”,然后画了一个清晰的表格:时间、区域、观察重点、备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这熟悉的声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画面上。那是连接道具间和后台的一条狭长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冷白的光。
突然,一个高挑的身影闯入了镜头。蓬松的深棕色卷毛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身上那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显得他肩背宽阔,破洞牛仔裤的膝盖处开着一个张扬的口子,随着他走路的动作,隐约能看到挂在腰带扣上的一个鲜黄色塑料小喇叭,一晃一晃。是黄子弘凡。
他显然没注意到头顶的监控探头,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手里攥着一把长柄的塑料扫帚,反手握着,扫帚柄搭在肩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却在扫帚柄上飞快地轮动着,像是在拨弄无形的琴弦。嘴里念念有词,身体随着某种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节奏微微晃动,脚下踩着随意的舞步。
走到走廊中段,他猛地停下,手臂一扬,扫帚柄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被他稳稳地横抱在胸前,如同抱着心爱的吉他。
他对着光洁如镜的墙壁,夸张地一甩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肩膀耸动,身体前倾,无声地嘶吼着,模仿着摇滚巨星在舞台上的狂热姿态,沉浸在自己即兴的“演奏会”里。
白晓然的笔尖顿住了。表格里“观察重点”那一栏还空着。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的年轻男人,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在密室里能徒手拆门、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黄子弘凡?像个……精力过剩又找不到玩伴的大男孩?她微微蹙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笔记本硬壳的边缘。
屏幕里的“演出”似乎达到了高潮。黄子弘凡猛地一个旋身,扫帚柄在空中潇洒地转了个圈。他停下动作,侧过头,目光恰好——或者说,带着点故意的狡黠——精准地投向监控探头的方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晃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接着,他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伸直,其余三指蜷曲,对着镜头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带着点戏谑的“开枪”手势。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看口型,像是说了个“砰”。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把扫帚往墙边随手一靠,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推开了通往道具间的门,身影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白晓然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眼镜。笔记本上,“观察重点”那一栏,她最终只写下了一个词:行为模式(待观察)。笔迹比平时潦草了一点。
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那个空荡的走廊画面移开,道具间的监控画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其高亢、尖锐、带着强烈塑料质感的“嘎————!!!”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监控室的隔音门,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所有人的耳膜。
白晓然猛地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到地上。监控室里几个昏昏欲睡的技术员也瞬间惊醒,茫然地四处张望。
“我靠!什么动静?”
“哪个区域的警报?道具间?”
白晓然的目光迅速锁定发出声响的监控屏。画面里,道具间一片狼藉。黄子弘凡站在一堆散落的杂物中间,表情有点懵。
他面前,一扇看起来很结实的道具木门歪斜地倒在地上,连接门框的合页处完全撕裂,几根粗壮的金属弹簧像被扭断的蛇,可怜巴巴地崩开、扭曲、弹跳着散落一地。
而引发那恐怖尖叫的源头,赫然是一个被门板压扁了一半的、硕大的、明黄色的塑料尖叫鸡!它被挤压变形的橡胶身体还在微微颤动,长长的脖子扭曲着,扁扁的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刚才遭受的致命一击。
白晓然的呼吸窒住了。那扇门……那扇门是她昨天跟着带教老师一起,亲手设计和布置的简易机关门!核心触发装置就是那个尖叫鸡!它被巧妙地安置在门后的特定位置,一旦门被暴力破坏而非正常解开机关开启,挤压就会触发尖叫鸡的报警声。
这原本是个防止NPC或嘉宾误操作的小设计,预案里根本没考虑过有人能徒手把整扇门从合页上硬生生拽下来!
画面里,黄子弘凡似乎也被这凄厉的“警报”和满地的狼藉弄得愣了几秒。他眨了眨眼,看看地上扭曲的弹簧,又看看那扁了的尖叫鸡,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还沾着点木屑的手上。
几秒的寂静后,他脸上那种懵然的表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奇、好笑和……兴奋的光彩。他弯腰,从一堆弹簧碎片里捡起一根最长、扭得最夸张的弹簧,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竟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对着旁边刚刚冲进道具间、目瞪口呆的石凯扬了扬手,声音透过监控的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
黄子弘凡石凯!快看!这玩意儿——
他晃了晃手里还在微微震颤的弹簧,眼睛亮得惊人,
黄子弘凡拆下来还能当狼牙棒使,绝了!这机关谁设计的?够缺德,够劲儿!我喜欢!
石凯张着嘴,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案发现场”,半天才挤出一句带着浓浓塑普腔的吐槽
石凯黄子弘凡!你完了!道具组要杀了你祭天!这月工资够赔不?
监控室里,白晓然默默合上了刚刚打开、准备记录事故的笔记本。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冰凉。
她盯着屏幕上黄子弘凡那张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刚发现新玩具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本封皮上那几道新鲜的指甲掐痕。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和屏幕上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在她脑海里形成了某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对比。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道具组组长,一个顶着鸡窝头、眼袋快垂到嘴角的暴躁中年男人,举着对讲机,脸涨得通红,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番茄,气急败坏地吼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谁?!谁拆了老子刚焊好的门!还有那个限量版尖叫鸡!哪个孙子干的!给老子滚出来!监控!监控调出来没有?老子今天非把这破坏分子挂到内部通缉榜榜首不可!”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回荡,几个技术员缩了缩脖子。白晓然下意识地看向那块显示道具间残骸的监控屏。
画面里,黄子弘凡正兴致勃勃地用那根扭曲的弹簧戳着地上扁掉的尖叫鸡,试图让它再发出点声音。石凯则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憋笑。
然而,白晓然的目光猛地一凝。就在那片散落着木屑和油漆碎片的狼藉边缘,靠近画面右下角的位置——刚才还躺在那里的、最长最完整的那根弹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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