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际载人舰速度很快，一个小时不到，邱葚已经坐在了我的面前，甚至给我带的正宗过桥米线一大碗还热着。
来的时候入乡随俗，手里端着热干面，小拇指上还勾了杯蛋酒。
边吃饭边聊天永远是最舒适的沟通模式。
她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却仍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我怕……我的通话设备有录音，干脆……就来找你了……”
我递给她几张卫生纸：“慢点说，你先吃，待会儿面坨了，研究所不给你放饭啊？怎么饿成这样？”
邱葚风卷残云地干完了面，猛喝几大口蛋酒顺嗓子。
“我根本没心情吃饭。”
感动，都这样了还不忘给我带过桥米线。
好闺蜜铁铁的！
“我觉得研究所很可怕。”
她看我的眼神还带着些后怕。
“小巽，还好你当了老师，没有继续接触这些事儿。”
我一怔，不由得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初我被分配成高中老师，虽然不至于有人幸灾乐祸，但大部分人还是庆幸自己没有这么低的待遇，他们还能继续保持高级研究员的职称和待遇，物理意义上仅仅只是换了工作地点而已。
可现在邱葚竟然开始庆幸我的工作。
“到底怎么了？”
“水狮蟒出问题了。”
“很早以前。”
邱葚神情严肃地可怕。
水狮蟒刚刚投放之初，一切还都比较正常，可因为实在是神秘，并没有多少物料流出，流出的也只有一些2D照片。照片上的人大都面带笑容跟温驯地趴在岩壁上、或盘旋休憩的大蟒合照。
然而在其投放几年后，开始出现游客失踪事件，人数呈几何倍数增长。起初还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毕竟哀牢山景区不仅仅只有水狮蟒一种再生生物，后来陆续也投放了两种再生生物，一种是斑斓大黑虎，一种是火蚰蜒，都是哀牢山传说中曾出没的大妖。
但AI再生出来的这些动物身体里都埋有脉冲反射性电流，在试验的过程中已经完成了条件反射，一旦攻击人类就会立刻触发强电流失去行为能力。
哀牢山中还有许多原始生物没有得到控制，游客游览时所租用的设备足以保护他们免遭已知生物攻击。星生生的条例十分完善，一旦进入景区由于操作不当导致的失踪及死亡，只会得到人道主义赔偿，无法追究景区负责方的法律责任。
可游客失踪数量持续不断的递增，总有人接受不了现实来追究责任，至少也要给出具体的失踪或死亡原因。离奇的是，即使景区开发出来的部分安装了卫星监控，可仍旧调查不出原因。
直到……生还者的口述。
邱葚给我看了一段录像，是侥幸逃出来的生还者的第一时间采访，也就是地生院抽不出足够的人手来调查解决，星生生于滇省的分公司才会和滇省研究院合作，所有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
邱葚甚至怀疑自己的通讯设备也被植入了监控，幸好她在入职前没有报备从前在研究所用的手机。
那是最老式的诺基亚，现代的科技也无法攻破老旧的设备，才能给我透露这些事儿。
录像中的女人双目失焦、瑟瑟发抖，嘴唇泛白，因为失温而裹着厚厚的羽绒毯，汗如雨下，也不知道是多个取暖装置一起供暖热的，还是死里逃生吓得。
“……傍晚我们开始安营扎寨，阿涛说想吃野味，反正就在溪边，叉条鱼上来也算野味，一开始就叉上来好几条，特别肥的鱼。他觉得自己当天运气好准头好，越来越兴奋，说要打条大家伙发朋友圈。”
“我们在岸上处理鱼，看见他越来越往水中间去也有点担心，叫他小心点，不过阿涛水性好，再加上我们待的那条水域只是片清溪，水不算深，一眼能望到底的那种，也没有太在意。”
“后来我们开始觉得不对劲，怎么半响没动静，一回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里，女人放声大哭。
邱葚跳过这一段哭声，顺带给我解释。
“后来我们跟着星生生给出的卫星地图找过去，发现这个地点根本就不是什么清溪，而是一条渊。”
“你知道吗？从卫星地图上看下去，那条渊的水是深蓝色的，跟抚仙湖发黑的水深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存者根本不相信，可星生生的工作人员拿出来的影像确实是当初他们所处的地方，甚至连遗留在那里的装备还在原地。”
录像继续。
“不可能！我们都下过水，水深最多只和腰齐平，就算眼睛会看错，可脚下总不能踏错吧？就是能踏到实处啊！”
女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给出的许多信息都断断续续。
“我们开了日光灯打算去找找看，水真的特别清，里面的鱼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可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水面上没有，哪怕是找到身体呢，根本没看到！”
“天色变黑了，我们全都背后发凉，身体发麻，感觉不妙也不敢在水里继续逗留，只想着第二天报警之后再找，当天晚上我们已经在星生生的星网上上传了有失踪事件，星生生也给出了回应，说会用卫星探测水域和地域。”
女人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可你们的答复是什么？没找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所有的检测设备全都没找到，只有失联之前的身体数据，什么心跳突然加速，身体迅速失温！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半分钟不到就凉到红外探测不到的程度吧！”
又是良久的情绪安抚，第二天的情况她记得更加恍惚，很像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后大脑进入了防御模式，导致她刻意回避这段记忆。
只知道第二天起来天气特别好，她和另一个幸存者早上起来还看见了彩雾。
因此拍摄了录像，于是录到了接下来的画面。
两个人凑到一块记录大自然的奇妙，彩雾流岚，阳光照射下来在湿度极高的林子里发生丁达尔效应，亿万光束一起打下来，美不胜收。
第二位死者蹲在溪边洗漱，另一位幸存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打算让他对着镜头打招呼。
下一刻，方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部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惊恐扭曲，长达十秒的失声后，尖叫声响彻云霄。
那个人没有头。
身体还维持着低头洗漱的姿势。
随着拍肩的动作一头载到水里，瞬间冒出大股的血花。
直接将另一位幸存者吓疯。
女人不敢再走水路，这一路的经历实在是惊悚，带着被吓疯的同伴走空路回了景区小镇，随即报案。
录像看完，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后来我们开始调查，不断复原当日的景象，调取两位死者的随身监控。发现第一位死者确实是在水里面脚踏实地行走，可在失踪的那一刻，好像是突然踩到了断崖式水位，监控一下子变成水底的阴黑色。”
“第二位死者在洗脸的时候突然遭到攻击，复原的场景推测，他在洗脸的时候，蟒头正在他头部正下方盯着他。”
想象一个画面，洗脸前面前还是一片清澈的水域，一个巨大的、足以一口吞下篮球的蟒蛇脑袋就这么幽幽地在水里，保持着一种最适合进餐的方式慢慢上浮，浮到肉眼可见的地方时，吐出的信子还碰到人脸。
水狮蟒就这么悠闲地，不需要发动突然进攻，从容地一口咬下面前的人头，跟从树上衔一颗果子没什么区别。
“包括他们肉眼见到的清溪，也根本不是清溪，是水狮蟒巨大的身体，直接覆盖了面前的深潭，第一位死者走到水域深处，到了蟒身的弧度处，相当于一个断崖式水位。”
滇省最著名的断崖式水位，不外乎抚仙湖。其可怕程度众所周知，上一秒还在岸边能踏到实处的浅岸，下一秒就可能踏进深水区，一瞬间冰冷的水将人包裹，极易发生失温抽筋。
第一位死者遭遇的就是这种情况，由于全无防备，直接整个人踩空下坠，水潭里的暗流将人卷走，连声音都没出，便消失了。
“当天确实有一条标记过的水狮蟒在这片水域，我们最近研究的就是这个。”
“这样的巨兽，一旦脱离了人类控制，放生在自然界不亚于一颗核弹。”
“我们拿到了水狮蟒近五年来的生长数据，一共三条，最先投放的那一条长得很大，我们怀疑是因为体型生长到超出地生院的预测范围，所以一开始埋下去的脉冲电流强度不够，威慑力不足，所以才能伤人。”
星生生出了事儿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先封口，赔偿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事儿，连扯皮都不用就能拿巨款砸的人晕头转向，砸的人不再纠缠。
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被金钱量化了。
“目前地生院已经在考虑找到那几只水狮蟒，植入更强劲的电流来控制，直到找到更合适的操控方法。”
我皱眉：“发生了这种事儿，仅仅只是加大强劲电流吗？难道景区不用关闭整改，排除安全隐患？”
邱葚无奈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景区一天的营业额有多高，就算一天失踪一百个人，他们的赔偿之于利润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我沉默地吃米线，神农架的暴动、哀牢山的失控，这真的只是因为星生生的操作不当吗？
但现在能确定的是，星生生的再生生物确实存在着非常大的隐患，再怎样被人为操控，再生出来的生物也是具有自主意识的生物。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迟早会酿成更大的灾难。
我将自己在神农架景区遭遇到的事儿讲给她听。
曾经在地球上的未知生物研究所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强烈的理想追求留下的。
虽然顺应发展趋势离开了地球离开了研究所，可曾经的职业道德仍然不允许他们漠视这种事。
否则邱葚也不会在签了保密协议的情况下仍然把这些事儿告诉我，还带来了具体的资料。
能收集到这些资料必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她将所有的资料都拷在优盘里，离开时在拥抱间塞进了我的衣服。
“小巽，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是自由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回家后，我一直在星网上查询查找，是否有没有接受星生生利诱的受害者家属愿意作证。
只有神农架暴动的新闻还不足以引起轰动。
我编写了一段程序，从星网每秒钟都在刷新的信息中捕捉关键词。
如我所料，缺失有一部分没有接受赔偿的受害者家属，仍然在坚持寻找自己失踪的亲人。
有些人甚至常居地球、流浪为生，时常进入景区寻找。
已经发展成了一个隐蔽的组织，他们只能发布寻人启事，任何有关星生生的负面消息都会被第一时间删除。
一些星网发言会被星生生法务部堂而皇之起诉。
俨然并不在乎他们无力的高呼。
看着他们寻亲的模样，我不经想起了距今不到一个世纪的从前，那些儿女被拐卖的父母组成的寻亲的组织。
星生生的行为跟人贩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比人贩子更恶劣，至少被拐卖还有生还的机会，因为这些人工创造的猛兽而失去生命的人，却永远也无法回到父母的身边。
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只能永远葬身在这些原本该禁闭的自然腹地。
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往返地球，采访这些受害者家属。
一些人寻找自己的孩子已经精神出现问题，其中有一位母亲，失去自己的独生女。
在寻找至绝望后，每天都在准备着如何杀死这些再生生物。
背着自制的武器，在哀牢山茂密潮湿的原始森林中出入，寻找着那些巨型猛兽的踪迹。
逐渐成为这个组织中的领导者。
整整半个月，我只得到了口述，以及当初受害者失踪时的一切基础资料。
那位母亲起初只看着我忙活，面对我搭话不理不睬，但也并没有干涉我的采访。
在我决定联系媒体进行曝光前，她主动找上了我。
“你想制裁星生生，光靠这些东西根本不够，它们的律师团队很擅长翻盘和诡辩。”
她冷笑：“因为我们早已在媒体面前说这些事儿说到嘴都干了。”
“星生生没有阻止媒体的曝光，甚至找了很多媒体主动来采访我们进行曝光。”
“它想把我们变成祥林嫂。”
我哑然。
这个诞生于刀笔之下的角色，在两百年后再一次爆发出如此浓烈的讽刺意味。
“他们还是害怕的，不然也不会将曾经的采访压的一干二净了。”
“我本意是想挑起舆论，逼迫它们正面回应。”
这些采访只是佐证，用来证明同事们收集的证据。
可她却说：“我拍到了再生生物伤人的现场。”
这位伟大的母亲，在自己的独生女儿失踪后，和其他同样失去亲人的人们组成了一支丛林搜救队。
每每遇到旅客都会告诫一番，虽然经常被当成神经病。
“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不要有更多的人尝到这样的痛苦了。”
这些年这支搜救队救出的人不在少数，而星生生仗着科技全覆盖便盲目自大。
所谓的搜救队是一群金属人、机械犬。
在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给人安全感呢。
“希望你的发声是有用的。”
她将自己拍摄的证据交给了我，随身监控的录像更加直观，斑斓黑虎口中叼着的人类仿佛猫嘴里的小鱼干。
血淋淋的真相永远比苍白的文字更有说服力。
一夜之间，星生生再生生物根本不受人类控制的新闻铺天盖地，绵延星网，各大网站的热度持续性上升。
去过或者见过这些再生生物的人毛骨悚然，水狮蟒难找，因为没有固定水域容纳这样大的巨蟒。
可斑斓黑虎和火蚰蜒却常见。
斑斓黑虎的体型巨大，野象那么大的老虎，却不似象的笨重，浑身布满遒劲的肌肉块，黑金色毛发钢针一样刺立，给人的视觉冲击有多大不言而喻。
火蚰蜒这种生物更是颠覆了人们对蚰蜒的想象，有人用火蚰蜒掉下的肢甲测试其硬度，然而斧头也无法轻易将其劈开，比起它的现代进化种火山蚰蜒的每个体节中间有红色斑纹，火蚰蜒是通体明朗的艳红色，原本这样的东西仅仅只能靠体型巨大吸引人。
架不住星生生将火蚰蜒蜕下的肢节取色用来制成化妆品，引得许多人对这种恐怖但颜色美丽的虫子趋之若鹜，争相想捡到它们的虫蜕，星生生会提供免费的取色制作服务。
只需要加一笔制作费用。
人类总是对巨型生物感到好奇，从一百年的奥特曼动画片到好莱坞泰坦怪物巨制，每每有巨兽出场的电影总能斩获许多观众。
可当现实生活中真正和这种巨兽相处，人类真的保持平静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当巨兽对人类没有展现攻击性的时候，它们的形象是片面的。
而当人类看见它们蚕食自己的族类时，它们就打破了传说中的次元。
成为巨大的威胁。
星网上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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