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风格已经成熟的城市与郊区的小镇差别甚远。起伏低缓的古典样式的平房被高楼洋房所代替，用来修饰的繁复纹路也被一概略去，变成纯粹的钢架结构楼屋。芝加哥门窗框被广泛使用了起来，一改欧式的华丽风格，令纽约市内的格调看上去更为简洁大气。
杰克在纽约市内买的宅子靠近市中心，这是他一年前来纽约谈生意顺带度假的时候买下来的，环境相当安逸，家具也几乎是全新的，相比之前在镇子上住的小旅馆舒适许多。
但最近杰克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好。
因为自他们从小镇回来之后的一个月里，他的小奈布一直在闹情绪。
虽说是闹情绪，但奈布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比之前更加顺从，基本上杰克吩咐的事都会去做，也不再提回佣兵会的事情，看起来是变成了一个十分正常的下属。
但就是因为他的表现太过正常，杰克才会觉得不习惯。
之前两个人的关系与其说是雇主与下属，不如说更像是朋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这个小佣兵给他的感觉过于微妙，与他在相处的时候，甚至会让杰克感到轻松愉悦。
而对于调戏奈布这件事，杰克也是一直乐在其中的。
他喜欢欣赏因为他的话露出各种表情的奈布，也享受着奈布反抗他时做出的抵抗。就像是捕捉到自己心仪的小动物之后，享受着猎物在他手中无谓地挣扎。
但现在，他的小奈布似乎放弃了挣扎，打算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掌心上。
奈布会遵从他的一切命令，也会照常回答他的问题，却多了一丝疏离。
仿佛他们从头到尾，只是上司与下属的普通关系。
这一点让杰克感到非常不愉快。
他知道自己之前对奈布的威胁似乎是有些过分的，他也了解看似柔弱的奈布性格其实非常坚韧倔强，但两人变成现在这样疏离的关系，并不是杰克的本意。
看着站在房间门口像个守卫一样端站着的奈布，杰克轻叹一声，将手中的文件放了下来：“小奈布。”
“杰克先生。”奈布听到他的声音，便走了过来，低眉顺目的样子恭敬得不行。
“过来。”杰克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将桌子上的牛奶递到了奈布的手上，他觉得奈布有些太瘦了，自从回来之后每天都会让他喝至少两杯牛奶。奈布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模样乖顺得不得了，杰克不禁软了语气:“还在生气？”
“怎么会，您是我的雇主，我没有资格对您生气的。”奈布眨了眨眼睛。
“我说过，不需要对我用敬语。”杰克无奈地说。两个星期前开始，奈布就突然开始对他用敬语了，俨然一副老实的好下属样。
“好的。”奈布点点头，将喝干净的空杯子放在桌子上，坐着的姿势腰背比直，双手放在腿上，一副好孩子的样子，等待着杰克下一个指令。
“我并不是雇佣你当一个保镖或者是佣人，并不需要这样紧张，小佣兵。”杰克说，“你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放松。”
“那是我的问题，我对我以前的失礼感到很抱歉。”奈布站起来稍微倾了倾身体，“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先生。”
奈布走到书房的门口，推开虚掩着的门后，发现特雷西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封包装精致的信件。
特雷西是个机械收藏狂，极其喜欢收集一些制作零件组合拼凑成的精制品。奈布经常会帮她整理展柜里的蒸汽朋克，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不错。
“特雷西小姐，等了很久吗？抱歉”奈布侧身让开门口的道路，示意她先进去。
“喔，谢谢。”特雷西对他温婉一笑。
特雷西进了门，看见杰克盯着手上的文件，难得的在走神。等到特雷西已经走到桌前，才抬起了头：“特雷西，什么事？”
“是克利切发来的邀请函，先生。”特雷西将信递了过去。
信的封面纹着精细的玫瑰图案，字体也是克利切常用的流畅连体的字迹风格，上面写着一些杰克懒得细看的寒暄和问候，他粗略浏览了一遍，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话：诚心邀请您参加我举办的最后一场慈善晚会。
地址是特斯丹音乐厅。
杰克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回了信笺。
“您会去吗？这场晚会似乎并不简单。”特雷西问。
“嗯，我知道。”杰克将信放进抽屉，似乎不想再为这件事过多费神。
“您好像有其他烦心的事。”特雷西看着有些不在状态的杰克，感觉非常稀奇，“是因为萨贝达先生吗？”
“你真的很擅长读懂别人的心思。”杰克低下头开始处理其他文件，却不置可否。
他知道特雷西对心理学颇有研究，加上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她能从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来分析心理，这也是杰克重用她的原因。
“但您知道，我从来没有读懂过您的想法。学术书上面的那套分析方法对您来说并不奏效。”特雷西笑着说，“只是这一次，萨贝达先生对您的影响似乎相当大。”
“他对我的影响很大？”杰克手下蘸着墨水的钢笔一顿。
“您不觉得您太过在乎他了吗？”特雷西说，“可能您没有察觉到，但是对于我和威廉这些与您接触得还算多的下属来说，我们都从来没有见过您这样在意一个人。”
“因为我对他很感兴趣。”
“经将近一个月了，尽管他再冷淡，再无趣，您也还是没有对他失去兴趣。”特雷西带着笑意，“这真是非常稀奇，不是吗？”
杰克微微一怔。
他算得上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独来独往，冷漠成性，他曾经整天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相处，看着表里不一的人揭开虚伪的面具，露出贪婪丑陋的真貌，这些背叛者都让警醒着他尽量与别人划清界限。
杰克不喜欢觥筹交错勾心斗角的交谈，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也没有耐心去猜测别人的心更不会在意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对周围的一切，杰克一直都持有客观的理性的态度。
但那个小佣兵是不一样的。
从认识奈布的第一天开始，他就颠覆了杰克对佣兵所有歧义的看法。
他有自己的一套看似天真幼稚的原则和想法，也有与他瘦小的外形不相符的身手，看上去精致乖巧，骨子里却是桀骜不驯。
在杰克看来，奈布是矛盾的，从他的内心到外表，都是矛盾的。
这个小佣兵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没有历经过黑暗的污染，纯净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染指。他们可以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刻意安排，可能奈布已经回到了佣兵会，继续兢兢业业地完成其他雇主的任务直到退役，彻底与他失去交际。
但杰克并不打算放他离开。
他不希望两个人仅仅只是上下级的服从关系，他不满足奈布对他单单只是恭谨和顺从，他甚至不愿意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轨迹……
所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笔下的墨水已经在纸张上浸没蔓延开，杰克才迟迟将笔尖挪开。他抬起头，发现特雷西已经早已离开了，而他身边的位置也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杯。
杰克用指尖轻轻抹下杯子边缘残留的奶渍。
牛奶已经凉透了，他缓慢地揉捻着指尖的液体，却仿佛能想象到奈布柔软的嘴唇会有怎样的温度。
又过了几天，奈布发现杰克对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
杰克不会再限制他每天的出行，或者让其他下属跟踪查询他的去向，这让奈布感到松了口气，一个月的疏离见了成效，终于让杰克松懈了对他的控制。
他知道特雷西的生日快到了，借着给她准备礼物为由，奈布在得到杰克的允许后出了门。
现在已经快要入秋，路边街道堆着小簇落叶，穿过落叶飘落的街巷，他来到一个装修得偏朋克风格的店面门口，将兜帽和肩膀上的银杏叶掸落后奈布推开了厚重的金属门。
店内的展示架上清一色的是各种金属组合错综复杂的机械，许多金属部件已经锈迹斑斑表面的油漆也有所缺失，却有一种别样的复古精致感。内部融合了大量各样齿轮的机械还可以通过按钮来控制动作，难以想象这些作品都是纯手工做出来的，特雷西喜爱这些东西，其实更多的是欣赏这些机械制造者制作过程注入的心血和精力。
走廊内的顾客寥寥无几，隔音效果极好的金属门将街道的喧哗隔离开，整个店内安静得只剩下机械零件运作的碎散声。
奈布站在展柜旁边，似乎是十分感兴趣地在捣鼓那些他不太懂的组合机械。
接着，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在他的身后停了下来。
女人穿的束腰制服显露出知性的美感，一头长发盘在侧边，鬓边没有一丝碎发，干净利落。
“好久不见，亲爱的奈布”女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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