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们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最近情绪有些烦躁。
平时本就不怒自威的首领气场强大得更是骇人了。这几天到杰克面前汇报工作交代事情的下属都小心翼翼胆颤惊心,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出什么纰漏。
除去威廉和特雷西这样比较受杰克重视的下属,基本上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跟杰克说上话。
而威廉是个运动狂,他的脑袋里除了他的橄榄球比赛之外空无一物。
神经大条的他甚至连杰克略微焦躁的情绪都未察觉到。
只有特雷西知道她家首领烦躁的原因所在。
对于非常喜欢观察人的心理和行为的特雷西来说,她知道奈布对于杰克的特殊性,也知道杰克现在的焦躁情绪几乎全部是来源于奈布。
而杰克似乎还不知道奈布对他的影响为什么会这样大。
特雷西看着低头微皱眉头的首领,敲了敲门。
“进来。”杰克没有抬头。
“您需要喝点什么吗?”特雷西问。
“不用了。”杰克写字的手一顿,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奈布这几天都有在喝牛奶吗?”
“是的,每天都会喝。”特雷西朝四周看了看,“萨贝达先生呢?之前他不是一直在您的书房吗?”
“这几天他执意要跟威廉一起出门,看上去他并不是很愿意待在这里。”一聊到奈布,杰克就不经意地多说了几句,“也可能是我给他安排的工作过于清闲了。”
他很清楚奈布这几天是在躲着他。
这也是几天来一直困扰着他的事。
杰克已经试着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不再考虑使用那些强硬的手段控制他,但奈布依旧没有改变对他的冷淡,甚至在避免和他接触。
“即使不是工作时间,您也可以和萨贝达先生做许多事呢。”特雷西边整理着书架边对杰克说,“您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听到特雷西这样问,杰克才发现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他们接触最多的是从逃离小镇之前的几天里,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僵持到了现在。
他对奈布的关心还是太少了。
到了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奈布才迟迟回来。
差不多走了一整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疲惫,奈布回到房间后扯掉外套就倒在了床上。
跟着威廉运送货物的佣兵并不只有他,佣兵们的伙食并不好,许多时候中午和晚上只有面包和肉干,虽然杰克特地让威廉给他准备了其他食物,但是被奈布态度强硬地拒绝。
同为佣兵,他不想成为特殊的存在。
然而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早早落下了胃病的奈布根本吃不下去那些硬邦邦的肉干。
酸痛的四肢绵软而乏力,空荡荡的胃部还在隐隐作痛,打消了他的睡意。
奈布在床上趴了一会,却发现那疼痛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有变本加厉的征兆。
久违的胃病发作,奈布强忍着疼意支起身体。
没有挪动几下,他便从床上摔了下来。
好在杰克为他准备的房间是精心装修过的,木质的地板铺上地毯作为缓冲,没有增加他的痛苦。
胃部的痉挛越发严重,好像腹部被钝刀缓慢地刺入翻搅,带动着全身的神经开始抽疼。奈布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地蜷缩在一起。
就在他即将昏过去时,屋外响起了叩门的声音。
奈布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干涩的喉咙除了抽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奈布,你在吗?”屋外的人问。
是杰克的声音。
奈布闭上了眼睛。
门没有被打开,屋内也毫无动静。
“他真的已经回来了?”杰克看向一旁的威廉。
“真的,头儿,我刚刚看见他回了房间。”威廉非常肯定地说。
一直没有听到奈布有任何回应,杰克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拿出备用钥匙将门打开。
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但杰克却听到了急促的喘息声。
带着隐忍和颤抖。
他立刻将门全部打开,走廊外的灯光照进房间,杰克在床边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奈布。
“奈布?”杰克疾步走到他的身边,抱起奈布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门口的威廉也在这时将灯打开了。
杰克才看清奈布现在的状态,他闭着双眼,皱紧了眉头,额前的头发因为冷汗而沾在皮肤上,整个人苍白冰凉得可怕。
他能感到怀里人因为疼痛而微微的抽搐。
从未有过的感觉。
杰克呼吸一滞,感觉心脏似乎被攥住了一般。
“威廉,让艾米丽现在马上过来!”杰克的声音有些急切。
他将奈布抱到床上,动作轻柔,唯恐加剧他的痛苦。
怀里的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温顺乖巧,奈布将全部的重量都交与到杰克身上,一只手抓着杰克的风衣领口,好像唯恐他会离开。
杰克握住那只抓着他的小手,再将奈布另一只紧紧按住腹部的手挪开。
在确认他没有受到外伤时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奈布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只手轻缓地按揉着他的腹部。
或许是娴熟的手法有效地缓解了疼痛,也或许是那只手的温暖到了心底,奈布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模糊的意识逐渐清醒,也睁眼看到了正为他按揉腹部的杰克。
两个人离得极近。
奈布无可避及地与他的视线触碰到一起。
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一双眼眸仿佛交汇着零碎星辰,要让他陷入浩瀚的夜空之中。
奈布被看得发怔。
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
艾米丽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她披了一件外套,里面还是睡衣,头发也因为跑动而有些凌乱。
杰克退后了一些,给艾米丽让出床边的位置。
她每天救治的病人很多,对于这类发作突然的病状都大致有经验,在简单的检查和观察便确定了他的病况,在取下体温计之后,艾米丽看着手里指数偏高的刻度对杰克说:“是普通的急性胃病,您不用太担心。”
杰克对她稍稍点了点头,便继续将视线放在奈布苍白的脸上。
艾米丽从药箱中挑了一些药物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艾米丽就一把将医药箱丢给了身后的威廉,边走边小声抱怨道:“威廉,你真是吓死我了,刚刚你那么惊慌的模样,让我以为出了多么大的事情,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你害的我的淑女形象全部没了!”
“非常抱歉艾米丽,我也是被头儿的反应吓到了。”威廉说,“要知道以前头儿被几个人拿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他还能睡上一个午觉。”
“是的,他真是冷静得让人钦佩。”艾米丽露出仰慕的表情一变转为惊讶,“不过今天的先生确实太反常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喔,你不知道,他最后看我的眼神有多么可怕。”威廉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还用说吗?你这样粗心大意怎么可能照顾好杰克先生的人。那个孩子瘦得我都心疼,一看就是你在饮食方面非常苛待他。”
“喔,你真是太冤枉我了!”威廉不满地低下头,一米九的壮硕男人委屈的样子有几分可笑,“那个孩子看上去再脆弱他也是个佣兵啊,那些皮糙肉厚的佣兵哪里需要头儿来操心?”
“你居然还不明白?看来特雷西说的没有错,你脑子里面长的一定全是橄榄枝。”艾米丽看着威廉的眼神带着对智障的怜悯和同情。
威廉看着她有些嫌弃地拿走自己手里的药箱快步离开,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
吃过药之后,奈布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知道杰克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大概也是因为他实在无法抗拒杰克那样的眼神,奈布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但等他醒过来,杰克也没有离开。
杰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注视着他的目光都未曾移开过。
那双一贯镇定没有波澜的眸子现在正没有焦距地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难得的在走神。
他大概是被杰克的视线给惊醒的。奈布想。
杰克其实在奈布清醒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以什么样的身份跟他说话。
他想责备奈布明明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还这样糟蹋身体,却又忍不下心,他想把自己心里的担忧说给他听又觉得无从开口,他更想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又怕他执意要离开……
想要说的话太多,却适得其反地保持沉默。
由于发热的体温出汗过多,奈布有些缺水,喉咙也干涩地要紧,还没有发出声音便剧烈得咳嗽起来。
杰克立即起身将桌子上的水杯端到他的唇边。
奈布显然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并没有拒绝杰克的照顾。
他喝得很慢,杰克看着他覆在杯缘的上瓣唇因为抿水而律动轻颤,略微苍白的嘴唇在缓慢的补充水分过程中逐渐变得红润,在离开水杯之后还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杰克不禁伸出手将他唇上的水渍抹去。
很软。形状也很漂亮。
“还难受吗?”喉结滚动,杰克终于开了口,声音喑哑。
奈布摇头。
“以后不要再跟着威廉出去了。”杰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前额,发现温度还是有些偏高。
奈布没有回答他,闭着眼将手背抵在眼前。
杰克轻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俯下身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你只需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私是喃喃低语,却震耳欲馈。
磁性的声音透过耳膜一路驰骋涤荡在脑海深处。
可是我没有资格待在你的身边。奈布在心里回答他。
他终究为成为令杰克憎恶的背叛者,他一定会辜负他。
身上的汗水给皮肤与衣料接触的地方添上黏黏巴巴的负重,心底的焦灼让身体如同炉火中烧般的滚烫。
奈布觉得自己浑身燥热,难受极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
一段时间内陷入黑暗的眼睛突然受到灯光的刺激,激得眼底泛起水光。
奈布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光线,半眯的眸子看着杰克,声音虚弱而糯软:“杰克先生,我想洗澡。”
这是一个月以来奈布第一次软化了态度对他的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