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台，傅珵云就醒了。他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旁微凉的被褥——那里曾躺着林清涵，如今只剩一片冷意。昨天傅玖黎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明天要去买花”，可真到了清晨，他却没了半点食欲。
厨房的吐司机“叮”地响了一声，傅珵云走过去，捏起一片凉透的吐司，没涂黄油也没抹果酱，就着冷水咬了一口。面包渣卡在喉咙里，他咳了两声，心里空落落的。出门时，秦姨在玄关叫住他：“珵云，不多穿件外套吗？早上风凉。”他摆了摆手，脚步没停，像有什么在前面牵引着，只想往前走。
他没开车，也没叫车，就沿着街边慢慢走。晨雾还没散，裹着青草和露水的味道，路边的早餐店飘出豆浆油条的香气，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当作响。傅珵云走得很慢，鞋底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路过三家花店，第一家的玫瑰蔫了瓣，第二家的桔梗颜色太暗，第三家的老板态度敷衍，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里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悦耳的风铃声。叮铃，叮铃，像雨滴落在玻璃上，清清爽爽的。傅珵云抬头望去，街角拐进去，一家小小的花店挂着木质招牌，上面写着“花馧”两个字，墨色的字迹晕着浅淡的木纹。招牌下方挂着一串风铃，蓝色的玻璃珠串着白色的棉绳，绳尾系着小小的红绸，上面绣着“平安喜乐”。
他的脚步像被钉住了，盯着那串风铃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脚走进去。花店不大，却收拾得干净，货架上摆着各色鲜花，满天星和小雏菊用玻璃瓶装着，摆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花瓣上，泛着柔和的光。
“先生是要买花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傅珵云转头，看见柜台后站着个扎着侧麻花辫的年轻女孩，辫子上还系着同色系的丝带，眼睛亮闪闪的，像藏着星星。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嗯。”
“先生想要些什么花呢？”女孩笑着问，从柜台后走出来，“我们今天刚到了桔梗和玫瑰，颜色很全的。”傅珵云心里一动——林清涵喜欢桔梗的温柔，也喜欢玫瑰的热烈，以前他们路过花店，总会买一束桔梗和一束玫瑰，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有桔梗和玫瑰吗？”他又问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女孩连忙点头，转身从货架上抱来两束花：“有的有的，您看，桔梗有淡紫和白色，玫瑰有香槟色和红色，都是新鲜的，早上刚从花田运过来的。”
傅珵云看着那束香槟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浅金，像夕阳落在花瓣上。他想起林清涵第一次约会送他花，就是这样的香槟玫瑰，对方说：“珵云，你比这花还好看。”那时候他还害羞的脸红了，现在想起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全要了吧，你帮我包起来。”傅珵云说。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道：“好嘞！您稍等，我这就去拿包装纸。”
女孩转身往后面的小房间走，傅珵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她：“等等！”女孩回头：“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月季也插上几枝吧，要粉色的。”林清涵说过，粉色月季像他害羞时的脸，以前总爱拿这个逗他。
女孩的表情却有些为难，她抓了抓辫子，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先生，月季昨天就卖完了，今天的还没到呢。”傅珵云心里微微一沉，像丢了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那没事了。”
女孩点点头，转身进了小房间。傅珵云在花店里逛了一圈，指尖拂过一朵白色的小雏菊，花瓣软软的。他走到门口，想透透气，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街上的行人在议论，声音里带着慌乱。
“前面出车祸了！你们知道吗？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撞得很严重？”
“何止严重啊！车都撞扁了，我刚才路过看见，那车里还装着花，花瓣飞了满天都是，看着都吓人！”
傅珵云的心突然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呼吸都顿了顿。他不知道为什么，脚步不受控制地跟着行人往前面走，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别去，别去，可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一步往前挪。
越靠近十字路口，人越多，议论声也越大。傅珵云挤过人群，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突然看见漫天飘舞的粉色月季花瓣——像雪一样，落在地上，落在车顶上，落在染血的路面上。他的心脏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疯了一样往前挤，人群里有人骂他“别挤了”，可他什么也听不见，眼里只有那辆被撞得变形的黑色轿车。车头已经完全瘪了，车窗碎成了蛛网状，车门被撞得凹陷进去，而车尾部的车牌号，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林清涵的车，是他前几天还坐过的车，车牌号他背得滚瓜烂熟，绝不会认错。
“不……不可能……”傅珵云的声音发颤，他冲过去，伸手去拉车门，车门却被撞得死死的，怎么也拉不开。他急得眼泪都掉了，双手抓住车窗的边缘，用力往里扒，玻璃渣划破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他却感觉不到疼。
“清涵！林清涵！你在里面吗？你应我一声啊！”他对着车里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车里一片狼藉，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上面沾着血，而驾驶座上，林清涵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身上的衬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清涵！”傅珵云哭得更凶了，他拼命扒着车窗，终于把车窗扒开了一条缝，他把手伸进去，摸索着去开车门的内扣。手指被玻璃渣划得更疼了，可他不管，终于，“咔嗒”一声，车门开了。
他跌进车里，一把抱住林清涵，对方的身体很沉，也很凉。他把林清涵从驾驶座上抱出来，尽量避开伤口，可鲜血还是沾到了他的衣服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清涵，醒醒，你醒醒啊！”他抱着林清涵往路边跑，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
路边的人都看呆了，有人拿出手机报警，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傅珵云把林清涵放在路边的草地上，颤抖着摸出手机，手指不听使唤，按了好几次才拨通120。“喂……喂！救护车！快来！在和平路十字路口……有人出车祸了……流了好多血……你们快点来！”
挂了电话，他跪在地上，把林清涵的头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喊：“哥，别睡，马上就好了，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你别睡啊！”林清涵的眼睛闭着，气息很弱，胸口微微起伏着，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傅珵云伸出手，想擦去林清涵脸上的血，可刚碰到对方的脸，就被对方轻轻抓住了手腕。林清涵的手指很凉，力气也很弱，却抓得很紧。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看了傅珵云好一会儿，才认出他，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珵……云。”
“我在！哥，我在！”傅珵云连忙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我在呢，你别说话，保存体力，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林清涵却摇了摇头，他看着傅珵云，眼里满是不舍，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我想……拜托你件事。”
“你说，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这样，好不好？”傅珵云的眼泪落在林清涵的脸上，混着血，一起滑进衣领里。
林清涵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远……我……交给……你了。”他说的是林清远，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放心不下。
傅珵云连忙点头：“好！好！我会照顾好小远的，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带小远去玩，去他想去的游乐园，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林清涵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摸摸傅珵云的脸，手指刚碰到傅珵云的脸颊，就感受到了温热的泪水。他的手指顿了顿，轻声说：“别……哭。”
傅珵云用力点头，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我不哭……我不哭……你别睡，好不好？”
林清涵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可嘴唇还在动，傅珵云凑过去，听见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愿意。”
愿意什么？傅珵云没听清，他着急地喊：“哥！你愿意什么？你别睡啊！哥！”可林清涵再也没回应他，头歪向一边，彻底昏了过去。
“哥！哥！”傅珵云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路边的人都红了眼，有人递过来纸巾，有人拍着他的背安慰，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护车快点来，快点来。
终于，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傅珵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抱着林清涵，朝着救护车的方向喊：“这里！在这里！快！救救他！”
医护人员把林清涵抬上担架，傅珵云也跟着上了救护车。车里的灯光很亮，刺得他眼睛疼，医护人员在给林清涵做急救，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上。他紧紧握着林清涵的手，一遍遍地说：“哥，你一定要挺过来，我还在等你，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你不能丢下我。”
救护车一路鸣笛，往医院赶。傅珵云坐在旁边，看着林清涵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昨天晚上，傅玖黎说他把林清涵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时候他还反驳，可现在他才知道，何止是比命重要，林清涵就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到了医院，林清涵被推进了手术室。傅珵云站在手术室外，看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来，拿出手机，颤抖着给君成打电话。
“喂……君成……”他的声音发颤，“清涵……清涵出车祸了……在市第一医院……你快来……”
挂了电话，他又给傅玖黎、王恬、林清远打电话，每打一个，眼泪就掉一次。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心里不停地祈祷：老天，求你救救他，求你让他平安无事，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他平安。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傅珵云抬头，看见君成、傅玖黎、王恬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贺雅芝、傅柠，还有陈父陈母、君父君母，林清远手里还抱着一个饭盒，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担心。
“珵云！清涵怎么样了？还在手术吗？”君成跑过来，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满手的血和眼泪，心里一紧。
傅珵云点了点头，声音哑得说不出话。林清远走到他旁边，手里的饭盒还冒着热气：“哥……哥他最喜欢吃的香菇肉末饺，我早上特意让秦姨做的，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傅珵云没说话，他低着头，不停地扣着自己的手，指甲把掌心抠得通红，甚至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君成几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垂下头，沉默不语，走廊里只有林清远压抑的哭声和大人们的叹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外的人越来越多，却越来越安静。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希望林清涵能平安出来。傅珵云坐在椅子上，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这样就能把林清涵盼出来。
两个小时后，“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傅珵云第一个蹿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冲过去，君成和林清远也连忙跟上去。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还有一丝凝重。
“医生！怎么样了？他没事吧？他醒了吗？”傅珵云抓住医生的胳膊，急切地问，眼里满是期待。
林清远也凑过来，双手紧紧攥着，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医生，我哥他……他还好吗？”
医生看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我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傅珵云的耳边炸开。他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抓着医生胳膊的手慢慢松开，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才勉强站稳。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们骗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他怎么会有事？他答应过我的，他要回来的……”
林清远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饺子撒了一地，汤汁溅到了他的裤子上，也溅到了傅珵云的裤子上。他蹲在地上，看着散落的饺子，突然放声大哭，哭声里满是绝望和痛苦：“哥！哥！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陪我去游乐园的……你骗人……”
贺雅芝捂住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傅柠也红了眼，陈父陈母和君父君母叹息着，眼里满是惋惜。君成和傅玖黎看着傅珵云，想上前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珵云慢慢转过身，朝着医院的出口走。他的脚步很轻，却很艰难，像行尸走肉一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医生的话，“请节哀”，“我们已经尽力了”，还有林清涵最后说的“我愿意”。
“不可能……怎么会……”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都是骗人的……我疯了……我没事来什么医院……我疯了……”
走廊里的灯光很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黑暗。他走着走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地倒了下去，面朝地，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感觉不到疼。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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