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霞镇半月,玄渊行至一处名为“雾灵山”的地界。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山路被青苔覆盖,偶有鸟兽惊起,却不见人烟。
这日午后,他穿过一片竹林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钟声,钟声清越,在云雾中荡开层层涟漪。
循声而行,竹林尽头竟藏着一座古寺。
寺庙山门斑驳,门楣上“静心寺”三字已模糊不清,门前的石狮子半边脸塌落,却仍透着几分庄严。
玄渊刚踏入山门,就见一个小沙弥抱着扫帚站在院中,见他进来,先是一愣,随即合掌行礼:“施主请留步,我师父说近日寺中不待客。”
玄渊的目光掠过院中散落的经卷,又望向大殿紧闭的门扉,声音清冷如竹间风:“钟声有异。”
小沙弥脸色微变:“施主听错了吧?这是寺里的晚课钟声。”话音刚落,大殿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玄渊未再理会小沙弥,径直推开大殿之门。殿内光线昏暗,香烛早已熄灭,一尊弥勒佛像蒙着厚厚的灰尘。
佛像前的蒲团上,一个老僧倒在地上,嘴角溢着黑血,身旁散落着几页写满符文的黄纸。
“师父!”小沙弥惊呼着扑过去,却被玄渊拦住。
“他中了咒术。”玄渊蹲下身,指尖悬在老僧眉心,墨玉玉佩在袖中微微发烫,“是‘噬魂咒’,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沟通阴物。”
老僧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玄渊身上,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是谁?快走!这寺里……有东西……”
玄渊未动,目光扫过佛像背光处。那里的墙壁颜色比别处更深,隐约能看见一道裂缝,裂缝中渗出淡淡的黑气,带着腐臭的气息。“是你自己召来的,还是它寻上门的?”
老僧咳着血,指节攥得发白:“三个月前……后山枯井里挖出一具古尸,我一时贪心,想借尸身练‘借命术’续命,谁知……谁知那尸身里藏着个厉鬼,反噬了我……”
小沙弥吓得脸色惨白:“师父你怎么能……”
“噬魂咒需以活人精气为祭,”玄渊的声音冷得像殿内的石柱:“你这三个月失踪的香客,都成了祭品?”
老僧闭上眼,泪水混着血水流下:“是我造孽……求施主救救这孩子,他不知情……”
玄渊站起身,袍角扫过地上的经卷:“把古尸从枯井里起出来,用桃木钉穿心,再以烈火焚烧。”他从袖中取出三张符纸,指尖燃起幽火将符纸引燃,符纸化作三道金光,分别贴在大殿四角,“这符能镇住煞气三个时辰,速去。”
小沙弥虽害怕,还是咬着牙跑去后院找工具。玄渊蹲下身,指尖按在老僧眉心,墨玉玉佩的光芒透过指尖渗入老僧体内,黑气从老僧七窍中被逼出,在空中凝成一张扭曲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啸。
玄渊眸色骤冷,袖中飞出一道银线,缠住鬼脸狠狠拽下。
银线是他长袍上的流云纹所化,在昏暗的大殿里泛着冷光,将鬼脸捆得动弹不得。“依附古尸百年,吸够了生人精气,就敢在此作祟?”
鬼脸在银线中挣扎,发出孩童般的啼哭:“我本是这寺里的小和尚,被住持害死埋在井里,凭什么他能借命,我不能报仇?”
玄渊的指尖顿了顿。他能从鬼脸的怨气中看到过往:五十年前,一个小和尚撞破住持贪污香火钱,被残忍杀害,抛尸枯井,尸身被符咒镇压,怨气不得散,才成了厉鬼。
“冤有头债有主。”玄渊收回银线,任由鬼脸悬在半空:“害你的住持早已圆寂,这老僧虽有错,却非你的仇人。”
鬼脸却癫狂地大笑:“我不管!谁用我的尸身练术,谁就得死!这寺里的人都该死!”它猛地冲向老僧,却被玄渊指尖弹出的金光震退。
此时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施主……枯井里的古尸……不见了!”
玄渊心头一沉,转身冲向后院。枯井旁的泥土有翻动的痕迹,井壁上的符咒已被撕碎,井底黑沉沉的,隐约能看见一双惨白的手扒着井沿。
“它要借尸还魂!”玄渊低喝一声,从袖中取出墨玉玉佩,玉佩在月光下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小沙弥,取寺中最大的铜钟来!”
小沙弥虽不解,还是飞快地找来撞钟的木槌。玄渊抱着玉佩跃到井边,玉佩的金光直射井底,古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缓缓从井中爬了出来。
它浑身皮肤青黑,指甲长如利爪,正是被鬼脸附身的模样。
“以钟声破邪祟,快撞钟!”玄渊喊道。
小沙弥抡起木槌狠狠撞向铜钟,“嗡——”的钟声在山间炸开,金光随着钟声扩散,古尸身上的黑气瞬间被震散。鬼脸尖叫着从尸身中飞出,却被玄渊用玉佩锁住,强行压回古尸体内。
“尘归尘,土归土,钟声渡你入轮回。”玄渊将玉佩按在古尸眉心,玉佩上的符文渗入尸身,古尸渐渐化作飞灰,只留下一截小小的佛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钟声停歇时,老僧已气息奄奄。他拉着小沙弥的手,将一串念珠塞给他:“寺中积弊太深……你带着这串念珠下山去吧,莫再沾染这些因果……”说完便阖然长逝。
小沙弥跪在地上痛哭,玄渊却已转身走出寺庙。晨雾渐散,朝阳从山巅升起,将他暗紫色的长袍染成淡淡的金红。
流云纹在晨光中流转,仿佛将钟声的余韵都织进了衣料。
“施主!”小沙弥追出山门,将那截从飞灰中拾起的佛珠递给他:“这是那个小和尚的遗物,或许……或许对你有用。”
玄渊看着掌心的佛珠,珠子上刻着模糊的“静”字。他沉默片刻,将佛珠收入袖中:“下山去吧,好好活着。”
小沙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暗紫色的身影与山间的云雾融为一体,才握紧手中的念珠,转身向山下走去。
山风穿过竹林,带着淡淡的檀香,远处的静心寺在晨光中静默矗立,铜钟的余韵仍在山谷中回荡,像是在为过往的罪孽超度,也为远去的旅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