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想起面对他爸时也是这样的无力，没有抵抗的余地，不管听到什么样的贬低和抱怨，只能木然地承受。他爸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而高城的话更能精准打击，不带一个脏字，但句句击中要害。
里面声音继续传出来。
“我想要他。”史今的声音，平静坚定。
“理由。” 高城也缓和下来。
“我保证把他带好。”
“这不是理由。”
“我欠他的。”
许三多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你欠什么了？你收人钱了？吃人喝人了？”
“没有！一个承诺。”
“什么东西！”
“一个应许…”
“你在外边瞎答应什么！”
“是心里边的，”史今剖心剖肺，“我答应他们家把他带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许三多想起招兵那天班长干的那碗酒，又想起上次跟史今碰的一杯啤酒，班长内疚的神情，他说的“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还有他匆匆离去逃也似的背影。
原来如此。许三多都明白了，班长把他从泥潭里带出来，是因为不忍，因为心善，因为他们曾处在相似的境地，班长看他，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其实班长对他也没有自信，但因为班长给他自己的承诺，因为心怀救赎可怜少年的悲悯，他顶着反驳上级的压力，不惧那头猛虎的咆哮，为他争取，也为自己的良心。
里面安静下来，似乎是连长在犹豫动摇。
许三多动了动手指，身上回了些力气。想起新兵连那时史今已经为他努力过了，他也想起连长当时的告诫，“连部以什么评定一个班长的业绩？甚至决定他的去留？史今同志。”
还有伍六一愤恨的声音，“他会拖死你。”
许三多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戳着不动了。
他去哪不要紧，如果真的因为他影响到班长的成绩和去留，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以死谢罪都不够。
许三多不停深呼吸，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缓慢走向那间办公室。
门开了，史今正要出来，差点撞上许三多。
“班长，我想回三连。”
声音虽小，但清晰可闻。史今听到这句话，看着许三多诚恳又满含歉意的双眼，不由得愣住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史今还没说话，高城已经吼了出来。
许三多不敢看过去，忙低下头。他知道高城绝不是真的让他再说一遍的意思，而且已经气到极点。但为了班长，他不能再退缩了。
于是许三多抬起头，仍小声但坚定地回答：“报告！连长，我要回三连。”
史今傻眼，皱紧眉头抓住他肩膀，“胡说什么呢！”
许三多不言语，他已经决定了。
高城对着他淡淡说道，“你进来。”
许三多停顿了一下，往前蹭了两步，刚好站在门口。
高城踱着步子过来，越走越近，史今担心地唤了一声“连长”，就要上前挡住，被一把推开。高城走到许三多面前，欠身抬起胳膊，擦过他的肩膀，从里面把门关了。
然后站定俯视着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拢住了许三多，把他抵在门上。许三多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一时间没人说话，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连长…”高城抬手，止住史今开口的意图，对眼前的人用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抬头。”
许三多抬起头，从眼前的下巴虚幻地盯着不远处的桌子。桌上有个茶缸，正呼呼冒着热气。
“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军令如山，被你给吃了？”
从头顶传过来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是比怒吼更加迫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慢悠悠，冰冷至极。
“转了一圈拍拍屁股走人，你是来一日游还是来买肉的，钢七连是你挑肥拣瘦的地方吗？你有什么资格？
当了快一年兵，当到狗肚子里了？令行禁止，懂什么叫令行禁止，把命令当儿戏，你在部队玩过家家呢！”
许三多下意识地动了动干涩的喉咙，他暗想自己只是顺了连长的意要离开，并没有把命令当儿戏，可再想昨天为了不离开五班，偷偷在外边藏了一夜的举动，又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他并不是自己要来七连的，就是被带到团长那里说了几句话，谁曾想就分到这里了。
“你以为我想要你？是不得不从！”高城低吼一声，满是排斥与发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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