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憋了一肚子火,他一收到那个荒唐的命令就跑去跟团长理论,痛斥许三多在新兵连的表现,坚决反对接收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团长和蔼可亲,静静地听完,慢声细语道:“你是说,我是故意推荐给你一个烂泥巴。”
高城连忙摆手“哎我可没那么说啊。”
“那是说,我眼光不行,明明是个孬兵,偏偏只有我才觉得好。”
“……”高城无语,这小老头胡搅蛮缠呢。
什么意思,团长都觉得是好兵,偏偏他觉得孬,就是说他高城没有眼光呗!
得了吧,许三多那个熊样,可是有目共睹,众口一致的孬兵,总不能所有人都眼瘸了吧?
团长微微一笑,“他做了我当年发动全排都没实现的事,一个人,铺了好几条路出来,了不起啊。”
“就为这?您喜欢您自个留着多好啊!”
“他不愿意。”
“美的他!轮的着他愿不愿意吗?在团长手下都不愿意,他还想怎么着,想当军长啊?他…”
高城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一阵面部扭曲,继而愤然道“他就应该去建筑工地,来部队埋没了他,愿意动镐头,回家种地得了!”
“你不要激动嘛,要看到人家的优点,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坚持,做不来这事。”
“他就是闲的他!我要去那闲出屁的地方,别说铺条路,挖条河我都能挖出来,是个人都行!我装甲侦察连用他干这个?”
“你是说,我不是人喽?我们全排都不是人,连条路都铺不成?”
“……”高城哽住,弱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服从命令。”团长的脸拉下来。
“…是。”
形势比人强,不服也得憋着。高城几乎没吃过这种哑巴亏,等回到连部看见许三多杵在那神游天外的德性,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洁癖的人掉进泥坑还被人怼着脑袋不让出来,只能继续翻滚。恶心,烦躁,窒息,有苦说不出。
看着张干事一脸阿谀推销似的走过来说给他送过来一个好兵,团长特别喜欢这个兵,他不由得冷笑。
这个好兵给你要不要啊!
许三多听到声音,转眼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走近,锐利的眼神激光一样的扫过来,立刻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整个人都蔫了。
还是那个低头耷脑的熊样,没有一点长进!
“许三多,你是好兵吗?”高城感到可笑,他在反讽,让许三多认清自己,认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三多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兵,老马说他是,但从他刚到五班时那几个人的表现来看,老马的标准有失偏颇。
对于高城的标准,许三多别说是好兵,简直都不是个兵,勉强能算是个人…吧。
许三多明白,便嗫嚅着答“报…报告,我不是好兵。”
“哦。”
高城得到理所当然的答案,满不在乎地走开了。
许三多浑身发软,那种曾经在团部感受过的鄙视,轻慢,不屑,随着高城的出现,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包裹着他,钻进他身体里,抓挠出骨缝里不曾消失的屈辱和自卑。
一双腿停步在他面前,许三多顺着两只鞋慢慢抬头,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对他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
“班长!”他顿时如沐春风。
史今一步三回头地笑着进了大楼。
“不要!”
斩钉截铁的声音从连部办公室紧闭的门传出来,回响在整个走廊。
高城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许三多的到来成了既定事实,但是史今的力图劝说让他更加来气,只能大着嗓门尽情发泄怒火。
“不要!转了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管他跟团长什么关系,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关闭!我现在就出去说,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许三多跟他的行李都委委屈屈地站在过道上,过往的士兵间或瞟他一眼。
史今竭力地拦着,但是对高城没有一点作用,他怒气冲冲地喊着:“团长没发言权!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连队?这里的兵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勇气一个一个激出来的!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
这兵是你挑的,你心里头最清楚他是什么货色了。”
一连串的怒吼震颤着许三多的心脏,他仿佛回到了新兵连那天,也是站在营房外,听着高城对他的不满,厌恶。声声入耳,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消失了,草原上平静的生活好像没存在过,他像是从一离开家就遇到高城,然后再长不出他本就没有的自信,所有的自卑一股脑跑出来,勒的他喘不过气,仅存的自尊彻底消散,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