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心事重重,经常后半夜醒来睁着眼睛到吹哨集合,饭吃得很少,史今每次劝说他都说吃不下,吃饱了,史今知道他心情不好,越发耐心安慰,许三多也总是笑着说没事。
许三多脑子里充斥各种乱糟糟的念头,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开始躲着史今。
许三多仍然晕车,车内射击偶尔打中一两个活动靶。班长说很好。他知道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明明反应更慢也更迟钝了,但班长总是说他不错。
自从想清楚班长极力要他仅仅是出于怜悯和愧疚,许三多就不再相信史今。
班长很好,过分的好,就连他看不得杀猪的胆小懦弱都能说成是心善,见不得猪受苦。从第一次见面到新兵连再到现在,一直说他不错,可他如果真的不错,就不会分到草原,不会被叫孬兵,不会总受轻视。
许三多知道班长是在鼓励,帮他建立自信。那句“你不适合当兵,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才是真的,“当好兵就得玩命,班长就得陪着你玩命”是真的。
他可以玩命,但不想班长陪着玩命,他不值得。越是沉迷眷恋班长的温柔和怀抱,越不能看着他被自己拖累。
明明工作很多,却要挤出时间陪伴他,明明犯愁又着急,还是口不对心地夸奖让他慢慢来,生怕他着急,受打击。连长对班长早就没了好脸色,战友们对班长已经开始猜忌。都是因为他。
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伤害班长,可是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许三多开始尝试接近伍六一,对方训练什么他也跟着练,他要变强,而伍六一是最好的模版。
伍六一没有叫他滚,也没有吼他,要出去的时候还在门口等他一起。偶尔垂着眼睛盯着他的动作。两人都不爱说话,成了一对安静的训练搭子。
史今看着同进同出的两个身影,偶有失神,他察觉到许三多的疏远,竟前所未有的变得落寞起来。但是看到许三多开始好好吃饭了,身上生出一股冲劲,又感到高兴与欣慰。他安慰自己说孩子大了不再依赖哥哥,努力上进更懂事了,还乖乖听话去跟其他战友搞好关系,这是好事。
把孩子交给伍六一这个好友,他很放心,那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虽然幼稚了点,但认真负责,一定会尽力帮助许三多的。
许三多不知道自己卧射的速度有多迅猛,姿势有多标准漂亮,拆装组件的动作多么干净利落,这些都是他在草原每天做惯了的事情,对此习以为常,没有概念,所以就看不出伍六一眼中的讶异与惊艳。
他也不知道他跟伍六一奔跑在操场上齐头并进不相上下的画面带给目击者的冲击与愕然。
许三多看不到自己的强,只苦恼于他的弱。没人知道他还在晕车,只看到他依旧胡乱扫射,跑步摔跤,横冲直撞。
许三多自我封闭又钻牛角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到的是别人眼中带着偏见的自己,片面的自己,又坚信身上发生的一切问题都是他的错,根治不了的错。
自从来了七连就不断碰壁,周遭的反馈都是负面消极,他缩在壳里,被人看见的只有差劲的表现和成绩,于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不知道他很强。
很荒谬,但又合理。有些问题看似迷雾重重,其根源就是一个小事情,小误会,抬手一挥就能拨云见日,可是如果不知道有个太阳的存在,根本都连手都懒得抬起。
七连人无意识地陷入被蒙蔽的思维误区,许三多沉湎在进退维谷的苦楚里,不管怎样,事实已成。没人有义务必须透过现象看到另一个人的本质。人们总是看到什么就相信什么。
但现在有人开始怀疑自己所相信的,不然就只能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个操场上飞奔起来不逊色于穿甲弹伍六一的小豹子,和山地里一跑就摔的迷糊鬼关系户,是同一个人吗?